尋求自我救贖是每個內心陷入衝突與困頓的人的必然選擇,但如何救贖,怎樣才算救贖,卻有着千差萬別,而不同的道路也必然會導致截然不同的結果。是繼續尋找支撐維繫病態的價值與幻想的美好,還是放棄外在價值的尋求而關注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這是需要停下來思考的問題。只有對救贖的本質有更深的理解,才能明白哪個是「寬門」,哪個是「窄門」
聖經說:世間有寬窄兩道門,你們要從窄門進去,因為那通向滅亡的門是大的,那條路是寬的,從那裡進去的人也多。然而,那通向永生的門是多么小,路是多麼窄,找到它的人是多麼少。走在寬門大道上的人,可以為所欲為,似乎是自由的道路,但結局是可怕的,因為此路的末段通到地獄;那窄門小路,卻是通到天堂。
要從某地到某地去,第一要先認清了道路,若是某地與某地之間沒有道路,是永遠去不了的。許多人為了尋找道路,費了許多苦心,也付了很大的代價,卻沒有能夠認清正路,徘徊在歧路之中,感覺得悲觀失望,無所得;只是勞苦愁煩,所留下的,只是一聲嘆息。
救贖的道路究竟在哪呢?
大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同時為了自己的選擇承擔了責任
雖然之前的分析患者也能部分認同與理解,不過真正做起來就可能是另一個樣子。因為他病態的價值並沒有放棄,他內心的安全感並沒有建立,所以他必定會抱着原有的解決法避免看清現實——他依然會努力用優秀來減輕卑微;他依然會用偉大來無視平凡;他依然會用幻想來逃避現實;依然會用表演來維繫人設;依然會用討好來達到和諧。在這一切徹底失效之前,他是不會輕易放棄這些試圖拯救自己的方法的,就算這些方法只能給他帶來暫時的安全,而非真正的治癒。
雖然治療師為了幫助他苦口婆心,不過患者並不能完全聽進去,他依然存在僥倖心裡,以為只要做到了心魔的指令,達到的應該與病態價值的標準,那麼內心的衝突就會停止,他就又可以找到安全與價值,甚至有飄飄然的優越感。所以,理智的勸說往往不會立杆見影地起作用,他依然會猶如一個癮君子一樣,尋找毒品來麻痹自己的神經,妄圖陷入到幻想的完美世界之中。
治療的初期,他也往往希望諮詢師能夠溫柔一點,能夠正能量一點,能夠多肯定他,支持他。當然治療師是需要小心,以防傷害了患者之前的心理建設,畢竟這是他「生命」的支撐,但從長遠來看諮詢師的任務並不是幫他維繫幻想,而是幫助他看清這一切的假象,並找到一條新的路徑。
因為內心的空洞,因為不被愛,所以他不是想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而是他必須要成為一個看起來完美,偉大,聖潔的人。他只能依靠這個虛假的人格而活,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維繫和支撐這個虛假的人格的存在,畢竟在他心中,他早已經成了它。所以他並沒有發覺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他也不認為自己的人格是虛假的,自己所維繫的是一個幻想。他認為自己追求的一切無比真實,錯的只有外在,只有症狀,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可憐的人而已。用外在的榮譽來填補自己空洞的內心,讓自己看起來是成功的,優秀的,值得被愛的,這似乎成為患者唯一的選擇,以此醫治他的童年的創傷,逃避那個不被愛,不被接納的小孩。
真實的人格對於虛假的人格而言的區別在於:前者是天賦本能,內心情感的外在表現,而虛假的人格是自己苦心經營所建立的一個人設,這個人設是為了迎合外在的要求,為了減輕內在的焦慮而建立的,所以它具有強制性與人工雕砌的痕跡。他誤以為這個他表演出來的人就是他自己,並迷失了他自己。
這個虛假人格的建立在於防止焦慮,抵禦被拋棄的恐懼,因為童年的遭遇,讓他誤以為真實的自己很醜陋,他也不認為別人發現真實的他依然可以接受他,所以他必須依賴這個虛假的人格,也就是面具而活,他無法接受這個面具可能被打碎的事實,因為他自己都不敢直面真實的他自己。所以他必然要為這個虛假的人格尋找各種支撐。但這樣做的結果卻是讓他的內心並不能隨着時間而成長,而成熟,他的內心依然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他只是裝在一個大人的殼當中。
有這樣一位女性患者,從小父母離異,她和媽媽一起生活,不過卻受盡了媽媽的打罵與嫌棄,並且媽媽也把對爸爸的仇恨也轉移到了她的身上,認為她身上的一切都是不好的。小時候,每次回到自己家門口,她都要哭十幾分鐘再進家門,她覺得很恐懼,沒有人可以幫她,她感到無助。
從小被媽媽嫌棄,最後她終於開始嫌棄自己,她不認為自己有好的地方,她認為自己沒有任何可愛的地方,所有人都會像媽媽一樣嫌棄自己。雖然她長相漂亮,但卻堅持認為自己的內在和外在都是醜陋的,見不得人的,她不敢看電視,擔心看見善良的,之後就會覺得自己丑陋。
為了擺脫這種「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自我嫌棄與憎恨,從小她就裝成一個大人,她也把自己躲在一個由善良,漂亮,優秀,被愛所組成的殼子裡面。她認為真實的自己不好,畏畏縮縮,所以她必須要活成別人或想象中的樣子,唯獨不能是他自己。
當一切順利,心隨所願的時候,她也曾找到了一種「治癒」的感覺。此時,她以為自己終於不再是那個被嫌棄的小孩,甚至還有了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即便如此,她終究還是逃不掉現實,畢竟無論她多努力,也註定有失敗;無論她多善良,依然會有醜陋;不管她多討好別人,依然有不喜歡她的人,當幻想被現實打碎之後,她就會拼命地尋找支撐。她以為這麼做是在救自己,但實際上她試圖拯救的並不是真實的自我,而是那個虛假的自我,並最終被其所吞噬與控制。
當這層殼被撞碎的時候,她突然感覺自己成了一個無助的孩子,並陷入到無助及抑鬱的狀態之中。此時,她不想出門,不敢和別人來往,擔心被嫌棄,並且極其依賴別人——她想要找到被愛的感覺。只有被愛,被她所崇拜的人融為一體,才能減輕內心深處的焦慮與卑微(在對方身上有她缺少的能力與品質,或是對方是她想要成為的人)。此時,愛成了他「生命」的支撐。當這最後的支撐也不在的時候,她恨不得結束自己的生命。當然,她確實也這麼做過,此時的輕生也是一種留住對方的手段。她就好像一個落水奄奄一息的人,只要能抓住一根原木,她就不在乎這個人到底愛不愛他,到底適不適合他,到底值不值得去愛。
為了維繫愛,她把漂亮與被愛聯繫到了一起,她內心中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只有漂亮才值得被愛。一旦感情出現裂痕,她就認為是自己不漂亮了,所以對方才不愛自己,並會用不斷整容的方式來找到「自信」的支撐,並試圖挽回對方。
她不敢相信對方愛或不愛她和臉沒有關係,雖然生活中有太多的例子可以證明這一點,比如,她有一個相貌平平的女性朋友,對方同樣擁有美滿的感情生活。畢竟承認了這一點,她也就失去了對感情的掌控感。
當然,她的支撐不僅是臉蛋,也不僅是男人,還有成功,善良,完美……當她在事業上順利的時候,此時,她就不在乎男人是否愛她,而相反也是成立的,當她在事業上遭到失敗,在和她假想敵的比較中處於劣勢,此時她就強迫性地需要愛,敏感對方的態度。
此種循環不停地上演——整容,男人,成功,被認可,幻滅。一個周期,又一個周期,貫穿在她生命的各個階段。其中一個方面破滅了,她就幻想另一個方面,當這些都破滅了,她整個人就崩潰。
雖然,他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在救贖自己,但卻是在自我毀滅。她一直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虛假的安全與救贖,但一陣風就會摧毀她苦心建立的「紙牌屋」。
在清醒的時候她也會意識到這一點,不過因為不敢直視內心深處的恐懼與傷痕,她只能好像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一樣做着無用功,試圖維繫一種生的希望——西西弗斯觸犯了眾神,諸神為了懲罰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由於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於是他就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做這件事。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這樣一件無效又無望的勞作當中慢慢消耗殆盡。
她的精力被極大地浪費,她的生命在這沒有盡頭的循環中不停地被耗竭,她所追求的希望,最終都以破滅告終,但她為了逃避真相與現實,卻不得不再給自己一個新的希望,這樣於此反覆。她以為變美了,就會被愛了,就不會被拋棄了,但現實卻一次次地辜負她,也許不是現實,而是他一直在欺騙她自己。強迫性地整容最終成了她減輕焦慮與逃避自我的手段。在她沒有醒悟之前,這個無望的循環會一直繼續下去,直到有一天他醒悟到——真正的救贖不在於外在,而在於內心,在於面對與原諒,並敢於成為他自己。
從本質上來講神經症患者實際上早已經不是他自己,他已經被他所維繫的虛假的人格所反控。就好像獨裁者一樣,上台之初是迎合了人民被救的需要,而上台了之後卻把人民的利益放在了一邊,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維繫獨裁的存在。它會把一切逆耳的聲音屏蔽,繼續矇騙人民它才是救星,沒有它不能活。當它的存在受到來自於外界的威脅的時候,它並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它會用盡渾身解數來維穩。當然治療是為了喚醒他真實的自我,並擺脫虛假的人格的掌控,最終獲得自由。但在他沒有醒悟之前,他只能依附於它而活,把它的利益當成自己的利益,把它的存在當成自己的存在,把現實當成敵人,把謊言當成真相,把自然當成症狀。
因為他曾經體會過那種被救,那種活在「幸福」與「安全」的感覺,雖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不過他誤以為那才是生活,那才是正常,那才是他本來的樣子。所以,面對現實放下這一切,他不甘心,不服輸,並不遺餘力地試圖打破重重的阻礙,妄圖再次獲得救贖。而治療師的勸告有時就好像是一個魔盒的封印一般,只是能起到暫時的作用,當心魔泛濫必定會衝破封印,再次讓一個人陷入到非理智之中。
一位患者寫到:我的價值觀信仰——我是不可能被打敗的,人生有順境逆境,在逆境中,我們要像一顆種子一樣,埋藏起自己的鋒芒,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去吸收去沉澱,去成長,去進步,待得機會,時機成熟,待自己羽翼豐滿,便可以沖向藍天。挫折只是我成功路上的墊腳石,我一定能戰勝它,那些殺不死我的,必然會讓我更強大。待我更強大,我會把屬於我的,我所經過的苦難,十倍百倍的去償奉還,我在等。
此種執着具有強迫的特點,為此他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依然想要把牆撞倒。但最終的結果是這種執念只會讓他失去更多——失去娛樂與愛好,失去真實的友情與愛情,失去純真與情感,失去寶貴的人生精力。他把有限的時間和精力沒有用在對自己人生有建設性的事情上,反而投入到了的幻想,虛無當中,最終他只會無所得,一場空。
但他早已經走火入魔,他不會在意他所追求的一切是否符合實際,不會注意到這個病態的循環是否不斷地在他人生上演,他難以停下腳步來反思自己,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變好。這種變好不僅僅是某一個方面,而是方方面面,不是差不多就行,而是要達到極致的好。諸如,一位患者就在不斷地挫敗中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六大工程」的目標——「一級建造師」「漂亮女人」「健身」「有錢」「心理健康」「牙齒健康」。為此他非常自律,不允許自己浪費時間,也不玩遊戲,不交朋友,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他這個六大工程上。只是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他不是離這些目標越來越近,反倒是越來越遠,所以他陷入到了恐慌。
他來治療當然是希望諮詢師能幫助他完成這一切,然後建立價值。但如果治療師真的這樣做,實際上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雖然短期他會感覺很好,認為自己在進步。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進步是打破這種病態的平衡,建立健康的自信,而不是一味地活在因為支撐而膨脹的假象之中。從此種意義上來說,諮詢師並不是幫助其進行心理建設,反倒是幫助其放棄原有的病態執着,去發現內心真實的需要與情感。但他卻難以扭轉過來,因為他無法忍受失衡和分裂,他擔心內心深處的恐懼會將他撕裂,所以他必須急於修復這一切。
患者來尋求幫助的時候,就好像一個快要淹死的人,並沒有耐心去分析他落水的原因,只想快點上岸。他認為這就是治癒,他以為這就是正常。
但什麼是正常,什麼是不正常,實際上他並沒有分清楚。在他潛意識中存在這樣的需要,就是他比別人優秀就是正常,別人比他強就是不正常;他完美無缺就是正常,和常人一樣有缺陷就是不正常;他純潔的如聖人就是正常,有任何人性的污點就是反常;他出類拔萃就是正常,他平庸無奇就是反常;一切盡在掌控就是正常,世事難料就是反常……就好像一個女孩,她所謂的正常就是被所有人尊重認可,以她為中心,一旦有人不把她當回事,她就認為是不正常。來做治療是為了我幫助他回歸「正常」,回到從前,但實際上關於正常她存在着極大的誤區,所以才恐懼人之常情。
當然,我經常說的詞是現實,但一些人並不真正理解現實的含義,理論的解釋是:即客觀存在的事物或事實解釋,真實的即時物。而一位患者的解釋似乎更易於理解:你說得對,也許多一點丟臉和挫敗反倒對我們患者來說是好事,雖然會引發強烈的內心波動和痛苦,但也能夠讓我們看清現實。其實這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什麼是現實?現實就是,任何人都有缺點或缺陷,我也有;現實就是,所有人都會有丟臉出醜的時候;現實就是,我不可能永遠都比別人學得快學得好;現實就是,我不可能比所有人都漂亮;現實就是,我不可能在任何場合中都是中心別人都顧着我;現實就是,我不可能比所有人都強;現實就是,我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現實就是,我也不可能得到一個人百分百的認同;現實就是,不會一切如我所願。而我呢,總要對抗現實,無異於以卵擊石,現實的東西能改變嗎?能強求嗎?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強迫症患者的一大特點,就算現實無法避免,他依然妄圖用人力來對抗命運的安排,此時他會試圖找到各種各樣的方法,比如,有人開始學心理學,此時他並不是真的感興趣,只是為了在其中找到維繫幻想的方法;有人會開始專研宗教,此時並不是對教義的信服,只是為了找到神奇的力量;有人會通過藥物與酒精來麻痹自己,不讓自己清醒,來減輕痛苦。這樣的方法不勝枚舉,下面介紹幾種患者常用的逃避現實的方法
第一種:幻想
我是誰,這不僅來自於現實的成就,也來自於想象中的不凡。一個人沉浸在白日夢中,也可以成為一種支撐。
一位男性患者,因為英語好,寫作出色就覺得自己異於常人,與眾不同。也許他看了某部電影,他就可以把自己幻想成為其中的男主角,也許他只是唱了幾首歌,就能體會到明星一般的感覺,他也許喜歡王朔或韓寒一類激進,有深度的作家,並在朋友圈發布一些有深度的人生感悟,之後就把自己和他們相等同了。
雖然在現實中他活成了一個笑話,但在想象中他成了一個天才,一個偉人,一個聖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在幻想中構建自己的人格,所以他害怕否定與評價,並用外界的讚美來支撐幻想中的自己。
他活在過去,活在未來,就是沒有活在當下,他會不忘他過去的成功,也會幻想未來的偉大,但就是不能面對現在的平凡。他不敢活在現實中,因為現實會讓他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小丑」
第二種:依賴
有些患者依賴性非常強,他會依賴權威與強者,這樣他既會被保護,又會減少犯錯的概率。因此,他很喜歡問別人怎麼辦,讓別人幫他拿主意,因為他不敢承擔責任,不敢面對損失。這樣的妙處在於,既可以維繫他一貫正確的假象,又可以起到甩鍋的作用——如果犯錯,也不是我的錯,錯的是外界,錯的是他人。
依賴也同樣會體現在治療中,患者總是希望我幫他拿主意,對他的人生做選擇,甚至是一些生活中細碎的事情,也總要問我該怎麼辦。並且就算他已經知道答案的事情,也會問我對不對。這種對「權威」的依賴,實際上依然是一種減輕焦慮的方法。
在友誼和戀愛中也是如此,比如,他會選擇和強者或優秀的人做朋友,這樣可以保護他不被傷害,並且他也會喜歡一些成熟,有思想的人,這樣就可以有「人生導師」來指引他的人生。一位患者評價這種現象的時候談到:自己很喜歡「抱大樹」,這樣才能保證我人生一直在正確的軌跡上。
第三種:逃避
在支撐破滅之後,他會自恨,也會需要更多的,更大的成功來證明自己,當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之後他開始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逃避一切。
一位患者這樣寫道:
任何有可能打破我腦海中的幻想的事情我都會全力去逃避
花費幾個小時完成別人一倆小時的事情讓我感到沮喪和憤怒,大腦里的我這麼厲害,為什麼現實里又這麼普通呢?
需要進行比賽對抗的項目讓我感到恐懼和沒底氣,我不敢參加鋼琴比賽。我總是害怕出錯,出醜。害怕評委對我譏諷。跆拳道比賽不敢發揮自己的戰術,不敢與人對抗。我總是在恐懼,總是感到沒底氣。
兒時的我,總是很擰巴。內心又渴望和同學做朋友,大腦里又自負自傲覺得他們太幼稚。不配和高貴的我相處。我模仿着成熟大人的模樣,像個小大人一般幫老師同學分憂解慮。此時,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我是被接納的。
我總是難以建立一段友情,我是撕裂的。在討好和攻擊性中搖擺不定。和朋友交流時,我總想用自己的觀點去扳倒他,在他的挫敗感中獲得一種成就感。當一段關係破裂,我便會感到受傷恐懼。被拋棄的感覺又讓我去彌補這段關係。周而復始,最後徹底絕交。
是我自我成長的方法出了問題,還是壓根我就不想「好」,寧願活在夢裡自欺不願承擔更多現實的痛苦呢?或許活在夢境裡本不是錯,錯就錯在本已經意識到這只是泡影卻依舊在維繫?
這個門看似很寬,但實際上卻是越走越窄,畢竟一個無法面對現實的人,最終只能逃避現實,逃避他無法面對的一切。所以在生活中他往往並不能經營一段長久的友誼,或一段健康的愛情;看似聰明有天賦的他,也會因為逃避失敗,而不斷放棄對他有利的選擇,也不得不遠離那些讓他感到失敗的情景或人;對他而言只有成功和被認可這一條路,為了逃避失敗,最終他該堅持的事情,最終卻能退則退,能躲則躲。最終他不是離成功越來越近,反倒是越遠;他不是離幸福越來越近,而是相反;他不是離救贖越來越近,反倒是毀滅。他生活的圈子變得越來越小,無法在學習和工作中和常人一樣堅持下去,做符合他能力的事情。現實反倒成了他可怕的敵人,他恐懼現實,恐懼真相,他只能逃避任何對他而言有壓力的事情,並美名其曰為了自由。
錯誤的方向只是緩解,只是掩蓋,而問題的本質一直沒有得到解決。並且如果通過某種方法維繫起了一種病態的平衡那麼也極其危險,畢竟這阻礙了他覺醒之路。很多患者希望我快速地幫他走出來,但實際上決定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他是否有勇氣打破這危險的平衡,進入一個未知的區域。
當然有時一些患者也是「幸運」的,通過外界環境的改善,他也許會再次回到之前的平衡,維繫了完美與全能感,但這只是為下一次的崩潰埋下了伏筆。畢竟此種平衡並不牢靠,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破壞這一切,也許僅僅是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因為一段關係的破裂,因為一個新聞,因為一次失敗。這些在他人眼裡看起來微不住道的事情,在他這裡就成了一種災難。他就好像一個走鋼絲的人一般,稍有不慎就會從高處跌落。所以就算他看似一切良好,內心也總是體會到或輕,或重的焦慮。就好像一位患者談到,雖然生活看似平靜,不過他內心總是感覺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在治療中經常會遇到時隔多年的患者再次來訪,而當詢問為什麼沒有繼續治療的時候,往往會發現一個共同的規律——經過他的「努力」維繫了一種平衡,焦慮得以緩解,他病態的人格得以維繫,他用外界的光環掩飾了內在的卑微與傷痕,所以他以為自己治癒了。再次來訪就是因為現實又打破了這一切,他才意識到之前的不過是一種虛假的治癒,所以他又不得不再次試圖通過分析來了解自己。
就好像我一位十年前諮詢過一次的患者,十年後他再次來訪。
當初他因為強迫性思維求治,他存在諸如,思考數學公式怎麼回事,語言這麼複雜,人怎麼不想就能說的出來,寫字這麼複雜,為什麼人不要想就可以寫等窮思竭慮的思維。
他談到小的時候大多數時間自己玩,那時他總是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比別人有優越感,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別人是混沌的。上學的時候如果別人學習比他好,他就認為只是自己沒有努力而已。但是要畢業了很多現實擺在面前,才發現自己不能拯救世界,也不能幫助非洲難民,甚至連找工作都成問題,所以他開始懷疑自己,開始問:我是誰?
而十年後的到訪他還原了這十年的經歷。後來他找到了一份教師的工作,也許是壓力太大了,之後就開始焦慮自己是否會變瘋,而隨着經驗的積累,他的焦慮減輕,不過卻開始膨脹,覺得自己在這裡就是大材小用。後來他轉行做了英文客服,這依然維繫了他的自負,他覺得這個工作比較高級,甚至認為自己都可以去外交部工作了。兩年後,他又回到了老家,找了一家報社編輯的工作,在稿件獲獎及主編說他是本地不可多得的人才之後,他的自負達到了頂峰,就算打個籃球都覺得自己可以進CBA,不過最後看看自己的身高和彈跳,他意識到自己又膨脹了。
最後,他又以第一名的身份考進了公務員,開始的雄心壯志卻被無情的現實打破——領導的強勢,陰晴不定,就算他每天加班都會被責罵。因為壓力變大了,所以高中時代的強迫性思維又出現了,所以他感到天塌了。
他談到這麼多年他內心一直清楚自己只是在逃避,而這十年只是運氣好罷了,不過他一直都在焦慮,擔心遲早有一天要出事。
十年,他饒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他終究還是沒有逃得掉現實。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但結局都是一樣的,最終自己為了逃避現實而催眠自己的幻覺無一不以破滅為告終。
當然有人會問題,為何看似理智的人會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明眼人可以很輕易看出他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但他為何不能放下。這就需要從他內心的深處的創傷來找原因,當了解他走過的路,他受過的傷,就可以懂得他為何會一味地執迷不悟。
一位女性患者給我寫來了這樣的一封信:
「王老師,你可否願意回答一下,一個童年遭受打擊、缺愛、不被善待的小孩該如何自救?網上很多人都在分析成因,但很少有人告訴怎麼辦。
童年,父母對我高期待嚴要求,初中男生說我丑,人際關係緊張,這些負面的經歷告訴我:我不夠好,不值得被愛。只有外在的成績、地位、美貌、人緣才能證明我的價值,不優秀的人就該自責,不配活在世界上。這個價值體系強大而堅固:我的價值取決於外在。早期的否定經歷告訴了我,我是不好的。努力變好,我不知道這個邏輯錯在哪裡,過去的那些經歷不就反映出我是一個不好的人嗎?
不破不立,破除了完美欲,可是只要那個洞不被填滿,它就不會熄火。從成因看,以前不就是缺乏肯定才這樣嗎,所以更應該從外界的肯定和成功來駁回當年的經歷啊!如何填洞?洞填上了自然不會去找心魔了,填洞才是根本的吧。
因為不被愛,因為被嫌棄,所以他的內心形成了一個空洞,他也看不到自己的存在有任何的價值。為了減輕此種焦慮,他必然要用這個社會所推崇的一切可以帶來榮譽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從邏輯上來看似乎無可厚非,但問題是在於要多少成功才夠?要多完美才行?要多少價值才好。患者只是單純地認為通過外在的認可與成就可以得到救贖,他卻沒有發覺這個空洞實際上是一隻永遠都餵不飽的怪獸——雖然外在的光環可以暫時減輕他的飢餓感,但卻無法真正消除他的存在。比如,一位強迫症患者,當他的強迫集中在異性的時候,那麼他非要找美女,而當他找到了,又嫌棄對方不是處女,而就算他找到了處女,依然不會停止,又覺得和對方不門當戶對或無法精神溝通。這個過程就好像打地鼠一樣,打掉了一個又出來了一個,永遠都沒有盡頭。而另一個非要尋找初戀感覺的患者,就算他後來終於在28歲找了一個高中生談對象,不過他依然不滿足,認為和自己想要的初戀的感覺不同,所以他還要繼續尋找下去。後來翻看了他手機的相冊我才發現,除了美女還有名車,別墅,各行業成功人士的照片。此時我才明白,這只是他第一步,就算他找到了也不是終點,僅僅是起點。並且,他要的好像「山茶樹之戀」一樣純真的愛情,實際上並不存在於現實,所以就算他找初中生談戀愛也不會滿意。所以王朔的一句話說的挺貼切:你超凡脫俗,你卓爾不群,你是人中之龍,你是天之驕子,所以你對自己的另一半也絕不能隨便,你希望你的另一半玉潔冰清清麗脫俗知書達理善解人意色藝雙絕人神共賞。最後,你悲催地發現這個對象好像不存在銀河系中,於是你幻想有一天駕着飛船駛向外太空,在茫茫星際中孤單地穿行。
繼續堅持錯誤的道路是極其危險的,畢竟,當一個人把成功和完美當成自我接納的條件與價值的尺度的時候,當他得到的時候只是一種暫時的焦慮緩解與安全,但沒有達到就引發到更深的價值毀滅。如果用網絡賭博騙局來形容這種現象大體可以認為是,如果你贏了,贏的只是永遠無法提現的虛擬幣,而輸了,卻輸掉的是真金白銀,甚至是生命。這只是一場一夜暴富的騙局罷了。
比如,有一天我接連接待了兩個中學生,第一個女孩談到,她期中考試第十名,結果崩潰了,甚至用圓規來劃自己的手臂,但我提醒她重點學校重點班的第十名已經不錯了,她談到不行,在她眼裡只有第一名才有價值,年級一百名之後的全是垃圾。而第二個男生也同樣期中考結束,他雖然考了第二名,不過依然認為自己是垃圾,因為他上了一個中專學校,他認為這個學校的人都是垃圾,只是分為兩種,一種是可回收,而另一種是不可回收。所以進了這個學校就是進了垃圾場,他認為只有上高中,考重點,這才是正常的。我提醒他其他同學考的還不如他好,也沒有如此貶低自己的時候,他談到道:他們有問題,自己是垃圾還不知道。最後我提醒他,這種想法太危險,畢竟怎樣他都是失敗者,失敗了自己是垃圾,就算成功了,他也同樣是垃圾,畢竟就算上了重點,他依然會有失敗,依然有比他強的人,那麼他又成了新的環境的垃圾了。
就好像當初我有一位患者是清華畢業的,而當初他高考的時候認為中國只有一所大學,就是清華,哈工大都是垃圾。雖然他一路順風順水,最後也進入了外企工作。但後來他叔叔的一句話讓他陷入了崩潰,他叔叔說:你這個大學白讀了,你看你表姐,只是中專畢業,人家現在一年一百萬,買了八套房子,你才掙多少錢呀。叔叔的一句話,讓他失眠了三天。因為他被當初自己看不上的垃圾打敗了,他還不如垃圾。而另一位高考狀元,最後考上了重點大學,之後順利做了大學老師,但在二十年後的同學會他崩潰了,因為當初的學渣都成了成功人士,而他只是一個收入微博的大學老師,昔日的光環全部被擊碎,最終他都不敢看垃圾堆,因為他覺得自己和它們一樣,就是一個垃圾。
尋找外界的支撐來緩解內在的衝突,來填補童年不被愛的空洞,一定是一條沒有盡頭,也是一條錯誤的路。畢竟他支撐的是幻想,支撐的是一個美夢,支撐的是一個本不存在的自己。但無論他怎麼做這個世界都存在不完美,無論他多試圖成為一個完美及全能的神,但最終他發現自己不過就是一個渺小的人而已。
所以這裡一定存在一個問題的關鍵沒有被發現,他一直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被表象所迷惑,他認為的救贖實際上是通往地獄之門。
一位急於要治好的男性患者專程來南京求治,並一直賴着不走,希望我傳授他獨門絕技。
他的問題在於對現在的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不滿意,也無法接受,所以他選擇了辭職和離婚,他幻想找到理想中的愛人和可以奮鬥一生的事業。雖然經過一年的嘗試最後都沒有找到,不過他依然不肯放棄,因為他認為平凡、平淡的生活是沒有意義的。
他談到從高中開始就進入到了這種絕望的境地,因為低自尊,因為家裡窮,因為學習不夠好,所以他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談對象。認為自己一路走來沒有抬頭做人。所以現在他千方百計地想要證明自己,他要找美女,掙很多錢,認為這樣就可以自信了。
雖然我提醒他:有錢不一定自信,而沒錢不一定自卑。
但他卻固執地認為,有錢就自信,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他認為自卑是客觀的,就是因為自己太普通,沒有錢才導致的。
我接着提醒他,如果你這個邏輯成立,那麼來求治的人都應該是社會底層了,為何那些有錢有勢,有權,有美女的人依然會有心理問題?按照你的邏輯他們不應該是早就進入極樂世界了?
所以自信不是一個客觀的東西,一定是主觀的。而一個人一味地用外在的客觀來克服內在的主觀的自卑,這一定是緣木求魚。
他不解地問我,如果客觀不會讓一個人自信,那問題的關鍵到底在哪裡?
這確實是一個需要好好想想的問題,畢竟他把太多的時間都花在維繫上,執着上,幻想中,卻沒有好好停下來腳步來思考這個關鍵到底是什麼。
既然尋求支撐,維繫病態的價值,證明自己這條路走不通,那麼真正的救贖到底在哪裡呢?
下面用一段和一位患者的對話來說明這一點:
一位治療多年的女性患者不解地問我,為何她一直被困在循環空間之中,每一次都因為學習和工作的壓力,都因為和別人的關係的微妙變化而陷入到焦慮與抑鬱之中。她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能和別人一樣有調節能力,畢竟當別人面對被領導罵或人際關係不和諧的時候,很快就好了,而她卻一直無法消化。除非遇到一個舒適的環境才能結束這種負性的循環。而現在就是她最不想面對的環境——被否定,不被接納。所以她現在體會到了一種急速下墜的感覺。
在諮詢時間接近尾聲的時候,她問我:當你的人際關係出現問題,當你不被認可,甚至是朋友離你而去的時候,難道你不焦慮?
我談到這種事情也發生過我的身上,此時我體會的不是焦慮,而是遺憾和傷感。我有過焦慮的體會,我能分辨出這兩種情感的不同。因為那不是我的根基,因為我的內心有一個大柱子,而這些外在的東西只是裝飾物,不能成為我的支撐。正因為你內心沒有這個根基,所以外在的裝飾物都成了一種支撐,本質上來說這只是美觀的裝飾物而已。
根基到底是什麼,人生的支撐到底是什麼,想必這個答案就是——愛你自己。當一個人可以面對自己,可以接納自己,可以坦然地活出自我的時候,他並不需要外界作為支撐,因為他自己可以成為自己的支撐。也許,這才是那個內心中的大柱子,而任憑外在的裝飾物如何變化,並不會動搖這個根基,他可以做到成為沙漠之境的駱駝,可以成為冰山之境的雪蓮,可以成為那個當全世界都拋棄他,而他依然相信自己的那個人。
說到底,一個人最重要的人際關係是自己和自己的關係,如果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不接納自己,那麼任憑他有再多的認可和讚美從骨子裡他依然是不自信的。所有依賴外界建立起的自信只是空中的樓閣,只是海市蜃樓的幻影,只是曇花一現的悲嘆。此時,他真正愛的不是自己,只是外在的光環,甚至可以說他嫌棄自己,憎恨自己,怕成為他自己,所以才不得不用光環來掩蓋這樣的一個真相。
缺乏這個根本性的內在支撐,那麼任何外在的支撐都無法達到自我的整合。整個問題的核心就在於,因為缺乏原生家庭的愛,所以他不愛他自己,寧願依賴幻想,依賴心魔,構造出一個虛假的自我,一套虛假的價值體系與追求,他也不願面對這個原點——成為你自己。
這一切皆來自於他童年的創傷,所以並不是一兩句雞湯就可以緩解,只有他所維繫的幻想走向毀滅,只有他洞悉到這一切不過是自欺,只有他明白拯救在關鍵不在於外界,而在於自己的內心,只有他敢於誠實地面對自己才會開啟一個新的可能。只有當他被打回原形,才能反思這個看似簡單又不簡單的問題:我是誰。
通往天堂的路又小又窄,充滿了哀鴻,讓人不禁毛骨悚然,他誤以為這是地獄,而通往地獄之路卻又寬又大,走的人又是這麼多,讓他誤以為這通往天堂。
窄門之所以窄,是因為打破之後,他又看見了那個他一直不願看見的被嫌棄,被傷害的小孩,他又體會到了童年的恐懼與無助,所以這註定是一條不容易走的路,但窄門一直都在,只是他因為恐懼,卻不曾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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