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她上了些年紀了,卻依然美麗,烏髮如雲,墨色滾邊旗袍襯得肌膚雪亮。走在青石板路上,她向每個視線相遇的人微笑。
萬花渡天光漸明,有老人出來起爐子,他們在煙霧裡看她的背影,意味不明地搖頭。
「七孃孃早。」女人在一個白髮老太面前站定,客氣地打招呼。語音沙啞,是個煙嗓。
七孃孃不冷不熱地哼了一哼,只管對着那青煙猛搖蒲扇,既像是在趕煙,又像是在趕煙後面的她。
女人不在意,她繼續往前,徑直走到街邊的「老渡咖啡館」。高跟鞋敲着路面,跫音迴響。聽到這聲音,年輕的老闆娘不由苦笑。
一周之前,女人推開門走進來時,也伴隨着這樣的足音。不緊不慢,仿佛踩着什麼美妙的節奏。
本是約好了來簽店鋪租賃協議的,可老闆娘端詳着身份證,卻沉吟了好久:「藍九紅……是我知道的那個藍九紅嗎?」
「應該是吧。」九紅有些無奈。
「您有近三十年沒回來了。」
「是的。」九紅點頭。
「回來挺好的。但房子就不能租給您了。」老闆娘客氣地站起身,有送客的意思。
九紅語氣里有些調侃:「咱倆連面都沒見過,你就開始討厭我啦?」
「我個人對您無所謂愛恨。」
九紅瞭然地抿了口茶,笑笑。窗外忽地起了鴿哨,兩人一起偏了頭去看,只見水洗般的藍天上盤旋着閃閃發光的鴿群。
「我走的時候,它們也這樣飛。」
「早就不是它們了。」老闆娘笑,「時過境遷。」
「在我看來萬花渡倒還是老樣子。大家始終是不怎麼喜歡我。」九紅起身告辭。走到門前她又回頭,「請再考慮一下吧,我明天再來。」
於是她踩着每天的晨光前來,點一杯白茶靜坐。
今天是第八天,九紅照例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老闆娘嘆口氣,拿出一份租賃協議走了過去。
簽完字,九紅伸手和老闆娘一握:「真不容易啊。在萬花渡,好像只有他點頭,我才勉強有立足之地。」
「他不發話,我確實不敢把房子租給你。」
「但他為什麼就是不露面?」
「上輩恩怨,我不是很清楚。」
「嗯,我明白的。可你幫我問問他,看在兩個孩子份上,到底能不能見我一面?」
老闆娘手裡的杯子一晃,灑出半杯咖啡來:「你和我舅舅,還有兩個孩子?!」
九紅挺快樂地站起來:「天氣真好!這事你慢慢問他吧,咱們往後有的是時間!」
過不幾天,咖啡館隔壁九紅的小店開張,店中專賣戲曲唱片,並且有個很別致的名字叫「獨舞」。雖然生意清淡,但時常飄出的戲腔清越婉轉,成了小街煙火生活的新背景。
「獨舞」不遠處,參天的百年古樹下,一條長廊連着兩座古樸亭子,其中一座被改造成戲台。
九紅每天早起,描出修眉鳳眼,佩戴整套的水鑽頭面,再穿上一襲雅彩月白茶花散枝戲服,走到戲台上去亮相。
她一向並不開口,但台步走得綽約多姿,似能步步生蓮。水袖流雲似地翻飛,竟也能讓人從中品出聚散離別。
日復一日。台下就有人議論:「這是藍九紅嘛!」
「藍九紅是誰?」
「你還小,藍九紅當年在萬花渡也是出了名的,十六歲就和戲班子跑掉了。」
「小小年紀,就曉得喜歡白臉小生了?」
「那倒不是。她那時啊,是在萬花渡實在待不下去了。」
「這又是為什麼?」
「那你就得聽我慢慢說了。」
故事流言似地傳遍每個角落,九紅有時候也能聽個一耳朵。但總是不以為意。
她有她自己要清的賬,那人不來,哪怕滿城風雨,她也不會離開。
2
30年前的一個晚上,藍九紅結束了周末,正在返校途中。
九紅是住校生,這天出發得晚了,不得不一個人借着月色走過兩個竹林,還有幾片荒野。
心裡正害怕時,恰巧遇到個同班男同學。
雖然平時很少打交道,但男生是外婆村里人,稱呼起來九紅還小了一輩。所以儘管她有些害羞,還是緊緊地跟了上去。
走過竹林的時候,男生突然警惕:「有狼!」九紅登時腿就軟了,嚇得腦袋都不敢動,隻眼珠到處轉着找狼。
「獨狼很少主動攻擊人,你別怕。也別回頭看。跟好我。」
男生拉起她,不動聲色繼續往前走。走出半里遠,男生突然喊:「跑!」兩人就手拉着手一氣猛跑,終於跑到學校後門,看到了點點燈火。
總算安全了,九紅心頭一松,沒忍住,咧嘴哭了出來。
男生看她哭個不停,猶豫了片刻,輕輕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慰。
兩人一個哭一個哄,九紅好半天才喘平了氣,準備往校門裡走。一回頭,她差點又把魂給嚇沒了。
他倆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人,此人眼神複雜,面帶寒霜,正是剛上任的教導主任,萬修伍。
經過數次被訓話,九紅終於崩潰了:「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我得管他叫表舅!怎麼可能談戀愛?」
「往上數三代,你們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過是和你外婆同村,叫叫罷了。」萬修伍一板一眼。
九紅並不能言善辯,氣得渾身冰涼,也只剩下個哭。
「你還小,不懂事。做錯了認錯就好。」修伍遞給來乾淨手帕。
「不可能認錯!除非我死!」九紅不接手帕,用手背把眼淚鼻涕用力一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回答。
這時有個女老師走過來,冷笑着質問九紅:「現在哪有什麼狼?你撒謊也得編得像真的。」
「我希望狼能把你家人全吃光!」九紅針鋒相對。
其他老師沒忍住,集體鬨笑。女老師氣得臉發白,把九紅的辮子用力一拽:「以為自己很漂亮嗎?嘴巴這麼利,還帶壞男同學,我看你根本無可救藥!」
九紅聽了這話,一口氣堵在胸前,憋得面孔發紫,連哭都哭不出聲了。
修伍連忙把女老師趕了出去,回頭再坐下時,他把一張處分決定書往抽屜深處塞了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過了幾天,九紅被給了個警告處分。只有她,並沒有那個男生。全校大會上,她的名字被和處分名單一起念出來,給出的理由是「侮辱謾罵師長」。
九紅的天塌了,血液轟到耳邊喧囂一會又猛地全部冰凍,將心臟一點點凌遲開來。她勉強挺直腰背坐好,心裡卻絕望至極,不知道往後日子要怎麼往下過。
一個女孩一旦背了處分,在那麼大的學校里,是註定再也抬不起頭來的。
整個事件里,沒人肯相信她的辯解,人們只相信教導主任的「眼見為實」,可又只把所有罪責往她身上栽,那個男生卻被「保護」起來。
藍九紅本來只是個挺普通的小姑娘,成績不好不壞,也有那麼幾個朋友。但從此她成了為人不齒的孩子,開始被冷嘲熱諷孤立排擠。
大家私下裡都知道她「帶壞好學生」,全班不再有人和她講話。
有次集體活動,她孤雁似地落在隊伍最後時,學校里一個「大姐大」主動跑來和她聊天。九紅以前並不屑於和這樣的女孩為伍,但孤單得太久了,她拒絕不了任何示好。
通過「大姐大」,她又認識一幫社會青年,她與他們成天玩在一起,這樣一來,再受欺負時,就有人為她出頭了,日子也過得沒那麼冰涼徹骨。
3
萬修伍看這情形着了急。
他對這件事本意只想小懲大誡,沒想到班主任直接給捅到了校長那裡。
男生是個優等生,是老師們的心頭寶,這事一出,連校長也恨九紅禍害一棵好苗,因此他們立場一致,都對九紅態度不善。
偏偏九紅又非常強硬,一來二去這事情就鬧大了,沸沸揚揚不能善了。儘管兩個學生都一致否認談戀愛的指控,處分決定最後依然下達。
修伍雖強烈反對,但管理層上下一心,到了最後多票對一票,即使他是教導主任,也沒法幫九紅走出困境。
他既慚愧又擔心,然而還有一件事,更讓他懊悔不已,如坐針氈。
那個男生來找了他,承認那天確實沒出現什麼狼,他只是想開個玩笑嚇唬九紅。
男生很自責,他來求修伍,是想看有沒有兩全法,既能保他在老師同學心中的形象,又能還九紅清白。
修伍到這時才知道自己錯得個徹底,輾轉幾天,他終於下定決心,找了個晚上去家訪。
那時候萬花渡沒有路燈,夜晚還有着純粹的黑,當修伍打着手電出現在九紅面前時,她突然有點慌亂。
屋裡光線昏暗,給萬修伍的五官鍍上一層柔軟輪廓,顯得他不像坐在辦公室里那樣刻板。
「不要告訴我爸媽!」在母親走開的空檔里,九紅的聲音低而懇切。
那麼倔強的眼睛中帶上乞求神彩,實在叫人不忍。修伍不由自主溫和起來:「你放心,我不會的。我來只想告訴你,你還小,不要太早和社會上的人來往。」
九紅把眼光從修伍臉上挪開:「我不。他們對我好。」
「你再長大一點,就會知道,老師才是為你好。」
九紅幾乎有些鄙夷:「那處分我呢?也是為我好?!」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
「狗屁意義!我問你,既然是談戀愛,那為什麼只處分我一個?就算談戀愛是真的,這樣做也太欺負人了吧?!」九紅眼眶通紅,胸脯急劇起伏,壓低聲音逼近修伍。
修伍嘴唇動了動,掏了根煙放進嘴裡忘了點。
「你們就是在自欺欺人,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的錯!」
「老師承認……」修伍突然開口。
好半天,九紅問:「你說什麼?」
修伍把煙在指尖揉碎,慢而清晰地重複:「我承認,我錯了。你們並沒有在談戀愛。是我處理事情太草率,害你承受這麼多委屈。真的對不起。」
九紅眼睛瞪得滾圓,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教導主任。他曾是那麼嚴肅不可接近,他曾經一手把自己推進深淵,可現在,他低頭俯視這深淵,在道着一個正兒八經的歉。
她的委屈再也兜不住,無聲地抽泣起來。
「你好好學習,從明天別再浪費時光。我答應你,一定向學校爭取給你一個交待。」修伍認真保證,聲音里甚至帶着點懇求。
「怎麼交待?」
「我去爭取,讓學校出個公開告示。」
九紅眼睛亮了,她想像着那樣的畫面:告示欄里大紅的紙貼起來,上面寫明這次的處分是個錯誤,她藍九紅是被冤枉的。告示上的每個字都飽滿而響亮,幾乎有些大搖大擺的得意。
「真的?」她被腦海里的畫面逗樂了,卻又有點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幸福。
「一準真!」修伍又掏出塊乾淨手帕遞過來。
這次九紅接了,可又忘了擦臉。她直看到修伍的眼底,在那裡看到了真誠。終於她笑了,笑完又忍不住癟癟嘴。
「好!可是你要跟我拉鈎。」
修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那,也成吧。」他環顧四周,然後伸出小指,和九紅的小指勾了勾。還在大拇指上蓋了章。
黑暗的掩護下,26歲的萬修伍,臉莫名紅成了一塊大花布。
4
明天到來時,九紅開始迎接新生活。她決然地和大姐大們淡了來往,開始埋頭學習,為此還受了不少新氣。
本來她是孤單的,現在重新回到孤單,那滋味只會更難受。但因為心懷希望,她日漸蓬勃起來,臉兒透亮,眼眸如星。
她就用這雙星星樣的眼睛每天找尋修伍,往辦公樓的方向找,往他每天上課必經的道路上找,往每一個角落找。
每周例會上,她也會熱切地去看主席台上那張英俊臉龐,期盼着能和修伍視線交接,然後可以得到一個肯定眼神。
她那麼急切,就好像在一夜之間愛上了萬修伍似的,腸牽肚掛,魂繞夢縈。
可她漸漸發現,她找不到他的眼睛,他唯獨不往她這裡看,目光偶爾擦過,也僅僅只是擦過而已。
在路上遇見修伍,她忍不住攔住他的去路,話還沒出口,修伍就淡淡地點點頭繞着她走遠了。有時候他甚至裝作看不見她。那晚的承諾就像只是一個夢。
「萬老師!」九紅的聲音於是愈發低了下去,最後完全失落在凜冽風中。說起來,冬天還沒到呢,世界就已經涼透了。
九紅受不了了,她思來想去,敲開了修伍辦公室的門。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冷的周末,天空又灰又低,雪花灑得九紅滿頭都是。
她頂着一頭寒意問:「萬老師,你答應過我的不是嗎?」
修伍惴惴不安地去看九紅。手指被他自己捏得泛了白。
這些日子他並非沒有努力過,但怪只怪他過於年輕,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偌大一個學校,平日裡威嚴的領導,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小小女學生,而去做什麼公開告示呢?
萬修伍可以道歉,學校不行,領導更加不可以。
領導們又說了,誰知道男生會不會是為了保護女朋友而站出來說違心話?這樣看來,藍九紅能把個優等生迷到這種地步,更加證明她有問題!再鬧,再鬧就開除!
修伍吵也吵了,甚至向教育局反應過,但於事無補,反倒落下個越級告狀的惡名。
「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他低下頭,對着腳尖說話。
然後他就用餘光看見,九紅像片風中落葉那樣顫抖起來。抬起頭,他看到了一張比天空更灰敗的臉,瞳孔似乎都變大了。
九紅整個人像是被封印在冰天雪地里,只是抖,等到抖散了,這個人也就會消融掉了。
「九紅!」修伍趕忙扶住她,可那兩個瘦弱的肩膀簡直要從他的手中抖脫掉,九紅眼睛裡的光也迅速黯淡下去,身子軟軟的要倒。
修伍用兩隻手攔腰一抱,止住那往下倒的力量,這才把九紅撐住。
九紅眼睛裡冰凍三尺。她就那麼不動聲色地直視修伍,身體一點一點撤退,最終狠狠地扳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折,修伍吃痛鬆了手。
九紅踉蹌着出了辦公室,她毫不在意人們詫異的眼神,頭也不回地扎進風雪中。北風撲面,砸得她又冷又疼。她走了不遠,就跪在新雪之中,怎麼都爬不起來了。
深淵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了一線得救希望之後,又向更深處墜落。她如今萬劫不復,已經忘了來龍去脈,只把所有恨意都指向萬修伍。
她不痛不癢地過荒唐日子也挺好,可萬修伍偏不肯,他非得拿出一個美好前景來給她希望,等這希望長進她的血肉,他又來將之奪走。
他這一奪幾乎拿走了她半條命。好一個一本正經的教導主任啊!
5
春暖花開時,學校里爆出個大新聞,這新聞之後又傳遍了整個萬花渡:藍九紅與萬修伍關係不一般。
人們先是大驚失色,然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家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有些微妙奇怪。
九紅的那些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旁觀者據此在記憶里回溯,並精準地描繪出他倆關係變化的過程,這還不算!還有不少目擊證人,在那個雪天瞧見了九紅,她正面無人色而虛弱地從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里扶牆而出呢!
直到最後,曾經揪九紅辮子的女老師站了出來,這事總算有了個定論。她很肯定地表示,她親眼目睹了修伍在辦公室里緊緊摟住九紅。
女老師說她當時正好走到窗口,看到這一幕,遲疑很久又悄悄走了。連這次的證詞,也是她猶豫許久才做的決定。
雖然她也於心不忍,但為着教師隊伍的純潔,她還是要揪出這斯文敗類。
人證太多,修伍的辯解根本不起任何作用,關鍵是九紅也一直保持沉默。
「你說句話,你說出真正的元兇!」修伍找到九紅,求她。
九紅看着他憔悴不堪的臉,語氣輕蔑:「我可從來沒說過是你。」
「但沉默也可以被理解為默認!」
「我的話有人信過嗎?可起碼我不撒謊!」九紅眼神里透出怨毒,「挺好,叫你也嘗嘗被冤枉的滋味!」
修伍的心無限地沉了下去,知道不再有挽回餘地。他只無言地看九紅一眼,心想算了,這一眼之後,一切就兩清吧。
修伍雖不再為自己辯駁,但他家裡人坐不住了,四處奔走。七孃孃是修伍的同族伯母,也是九紅家中長輩,當年身為村幹部的她幾次來做九紅思想工作。
九紅態度卻很明確,她無話可說,能不能脫罪,就要看萬修伍的命了。學校如果非要莫須有給人定罪,那也並不令人意外,她自己不就是個例子嘛。
「你小小年紀心這麼狠!」七孃孃受夠了,她轉而又把九紅父母罵得抬不起頭來,「把女兒教成害人精,你們不怕傷德嗎?不怕報應嗎?」
九紅冷笑,一線淚水悄悄落下:「放心,我丟了我爹娘的臉,我自己有數!不用你說三道四!」
修伍到底丟了工作,女老師取他而代之。女老師和修伍向來是競爭對手,她在教育局又有些背景,正好借着這次機會,造些輿論,順利晉升。
媽媽陪九紅做過手術後,就對她不聞不問,她每天在街上遊蕩,某天有戲劇團來唱《天仙配》,她也買了張票湊熱鬧。
那一場演得實在精彩,台上台下,整個禮堂里的人都看得開心,渾然忘我。她着了迷,從此天天報到。等戲劇團轉場時,她義無反顧地要跟他們一起出發。
九紅明眸善睞,團長衝着這雙眼睛欣然同意,自此她離鄉別井,開始了另外一段人生。跟她一起走的,還有她的遠房堂妹藍月。
藍月那些天正跟家裡鬧逆反,同樣嚮往着外面世界。
戲團走到幾個縣開外,萬花渡有人追了來。
「你自己走就好了,為什麼要拐走我家藍月?!」堂嬸對她發怒,一邊把藍月摟進懷裡。
前來接藍月的人很多,九紅往那人群後面看看,並沒有看到自己的家人。
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她想,這個不爭氣的女兒,爸爸和媽媽應該是徹底不想要了。萬花渡里,果然已經沒了她的家。
6
十多年後,九紅和修伍重逢。
修伍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婚姻,離開萬花渡去省城打工,找了份司機工作。
這一天老闆請客,修伍領命去接一個書法界泰斗,而和泰斗一起上車的正是九紅。兩人四目相對,都沒搭理對方。
九紅來自某個小戲劇團,這次前來,是為了拉贊助。
她的小戲團近年來不景氣,賺一塊花兩塊,窮得揭不開鍋。但九紅帶着兩個十來歲的女徒弟,都是天賦過人,為着她們,她也想努力一下。
修伍沒資格列席晚宴,他只能坐在車裡,仰頭看窗邊的九紅。這個九紅是陌生的,語速緩慢,透着流水般溫柔。笑容也柔軟,是吹面不寒的楊柳風。
宴席結束,老闆帶着一身煙酒氣上車,意猶未盡地咂嘴:「奶奶的,唱戲的女人確實夠美!但話說回來還是兩個小的更好,嫩生生!」
修伍沉了臉不說話。
「嘿嘿!這傻女人,她還指望着我的贊助呢。」老闆拍了下他的肩膀,自顧自發笑。
九紅若即若離和老闆玩心眼,老闆也肯慢功出細活裝紳士。修伍在旁邊看着就好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當戲看。
偶爾老闆發話,修伍開上載上九紅和小女孩們,城裡城外漫無目的地亂開。到了飯點就找個館子吃飯。
修伍沉默,沒什麼存在感,慢慢熟悉起來,女孩們有什麼話要講,也都不避着他。有一天他發現其中一個叫黃鶯的在沖九紅髮火。
「我真的不想唱啦!咱們別在這城裡瞎逛了,回去干點什麼不好!」
九紅保持沉默。
「亮亮你也說啊!我們想回家。」黃鶯急了,直拉另一個女孩的手。亮亮眨巴眨巴大眼睛,也沖九紅點點頭。
九紅眼圈紅了,很無力地擺擺手,那一天都拉長臉不說話。
修伍找了個機會問九紅,為什麼不尊重兩個孩子的意見。
「你不明白,她們真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好苗子,叫她們從此不唱,那感覺就像割我的心頭肉。」九紅也是愁腸百轉。
「可她們還小,跟着你在外面亂跑,她們父母會怎麼想?」
九紅愣了愣:「怎麼個說法?我在這裡給她們找最好的老師,天天在最好的場館裡練習,我還能把她們給賣了?」
她氣笑了:「講到底,你總覺得我是個壞女人,很危險就是了。」
修伍不置可否。
「放心,等我拿到贊助,就帶小姑娘們回家,好好地辦幾場演出,把她們推出去,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總之我不能讓她們砸在我手裡。」九紅倒也肯解釋。
「但她們想回家。你自己想怎麼樣都行,不該強制別人。」
「這世上誰又能活得隨心所欲呢?你還是我?」九紅突然抬手,調戲般地摸修伍消瘦的臉。「別把我想那麼壞,也別把自己想多麼高尚。別忘了,我壞也是你害的。」她笑容嘲諷,但眼底卻有無盡悲傷。
「咱們倆彼此彼此。」修伍愈發冷漠,「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太天真,小心人財兩空。」
「多的是戲團找商人拉贊助,我哪裡天真了?你笑我出賣色相,你自己不也唯命是從?誰比誰高級?」
修伍不在乎被嘲諷兩句,他徑直離開,心想,既然如此他就不勸了,有人要自取其辱,他有必要攔着嗎?犯不着。
7
老闆最終同意給錢,但條件是叫九紅帶着兩個女孩一起,再共進一次晚餐。
宴席設在本城一座地下娛樂城裡,修伍把人接來後,一看在座成員,就感覺事情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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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真的給我們很多幫助,特別是對愛情懵懂無知的年紀,可以讓我們有一個正確的方向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