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之死：沙特曾用教法公開處決私奔的王室公主

對於阿富汗塔利班推行的「教法治國」，很多人的看法相當「辯證」。

他們會說——你這分明是在搞「雙標」。「教法治國」屬於人家的傳統民俗和信仰，沙特至今連部現代意義的國家憲法都沒有，同樣也是「教法治國」，你為什麼光針對阿富汗塔利班，而不批評沙特呢？

喀布爾大學禮堂，這個女孩值得點讚

但大家再細品品，這還真不是個「雙標評價」的問題。

因為，二者有着明顯區別——一個是在緩慢的改良、進步，儘管只是「一點點」，但無可否認的是，人家是在往前走；而另一個，卻是正在狂奔似的後退。

就說民族傳統方面，原本阿富汗不同民族的女性都有着自己絢麗的服飾，反倒是那個當今幾乎賣脫銷了的蒙面罩袍，才屬於近代從阿拉伯半島引入的「舶來品」。

占人口44%左右的阿富汗第一大民族普什圖人的傳統服飾——男性的那個就是塔利班的日常穿戴

同樣，跟中亞的其他穆斯林國家一樣，阿富汗境內各民族的也很擅長歌舞，音樂藝術水平造詣很高。融合了南亞地區印巴風情的絢麗多彩和北方遊牧民族的豪放簡潔。

1980年代的時候，阿富汗的國會議員中，女性占到了15%以上，大學課堂是這樣的。

還有阿富汗女民兵，是這樣的。

而沙特這邊，反倒隨着思想較為開化的王儲小薩勒曼的掌權，正在不斷對內進行着改良，出台了很多相對進步的舉措。比如，放寬了男女隔離政策、允許女性不經男性監護人許可便可外出旅行等等。

觀看球賽的沙特女性

在國家政策和社會風氣的影響下，越來越多的女人開始走出家門成為職業女性。

沙特國家博物館的講解員

2013年起，沙特國會出現了女議員。

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議會大廈會議廳，30名女議員與120名男同事一起辦公

2018年，沙特允許婦女考駕照和開車後，還特意請來了時尚達人，前國王的女兒海法公主以女司機的形象，高調且隆重地登上Vogue雜誌，為廣大沙特女司機背書。

說到這兒，有人可能會問了，女性上學上班，開車出門，這在平常人眼中，不就是天經地義的活動嗎？換到了沙特，為何竟然卑微到了需要經過國家層面的改革，才被「允許」的地步了呢？這又算是什麼「改良」和「進步」？

可是，如果再對比一下之前女性在沙特的處境，你就會發現，用「正在進步」來形容當今的沙特，並不誇張。

曾經的沙特，論保守專制，跋扈專橫，可稱得上是中東國家之首。

靠着自然資源，沙特過得很壕，但因為富裕得太快、太突然，它的文化與制度，還依舊停留在舊時代，沒有跟隨着工業科技步入到現代文明當中來。

同樣伊斯蘭文化圈的約旦、敘利亞、埃及、伊拉克，甚至早前的伊朗、阿富汗，都有過開放民主的歲月，唯有沙特巋然不動，堅持教法治國，用一本一千多年前從沙漠裡走出的經書，教條的規範管理現代國家和人民的日常生活。

那時候，沙特阿拉伯嚴格實行伊斯蘭教法治國，沙里亞法庭遍布全國各地，各種刑事犯罪和民事糾紛均要按照古老的伊斯蘭教法來懲處和解決。

比如，偷盜行為要剁手、婚外情或者私奔的「石刑」處死，甚至男女之間在公共場合說句話，就會被施以鞭刑。

舉國上下，教法統治之無孔不入，以至於，沙特王室金枝玉葉的公主，也難逃嚴苛教法的處刑。

1980年，有部英國紀錄片《公主之死》（ Frontline: Death of a Princess），被搬上熒屏，震驚了世界。

《公主之死》封面就是用的行刑現場照片

而那邊，沙特王室異常惱怒，先是向英國方面施壓，甚至不惜驅逐了英國駐沙特大使，試圖讓英國相關媒體收回這個紀錄片。

然而，英國ITV電視網（ITV network）還是頂住了各方壓力和威脅，首播了《公主之死》。

隨後，沙特方面又開始來軟的，拿出了大量專項資金，四處遊說，買通了相關機構，最終成功阻撓了《公主之死》的繼續播出和正式發行。

據後來媒體的估算，當年為了攔截這個紀錄片，沙特方面總共花費超過一千五百萬美元。

要知道，這可是1980年的行情。

顯然，沙特方面之所以如此下本地攔截《公主之死》，正是因為，紀錄片演繹的是一段真實且血腥殘忍的過往，這對沙特的國際形象，打擊重大。

紀錄片還原的行刑現場

《公主之死》的原型，是米沙爾·賓特·法赫德公主（Princess Mishaal bint Fahd）。

法赫德公主的爺爺是當時的沙特國王哈立德·伊本·阿卜杜勒·阿齊茲（Khalid bin Abdul Aziz）的五哥，穆罕默德·本·阿卜杜勒·阿齊茲王子（Muhammad bin Abdulaziz）。

在數以千計的沙特王子公主中，作為當時沙特國王哈立德的親侄孫女法赫德公主，她的地位並不算低。

1958年出生的法赫德公主，在14歲那年就被按照包辦婚姻的傳統，嫁給了一位40多歲的堂兄做了三王妃（阿拉伯人是平妻制，地位不分先後）。

這個紅格子的阿拉伯頭巾是王室們男性的標誌，普通人是不能隨便用的

婚後，法赫德公主的生活得很苦悶。

畢竟，一個成長中的少女，要跟一位應該叫叔叔的陌生男子做夫妻，確實很難相處的幸福和諧。

法赫德公主的丈夫也對這個沒發育好的小女孩不太感興趣，跟老丈人一商量，乾脆把她送到了黎巴嫩，接着上學去了。

要說這個黎巴嫩，非常西化，素來有「中東小巴黎」之稱，基督徒和穆斯林比例差不多是五五開，即便是穆斯林群體，日常生活和價值觀也非常世俗和開明。

身處這種開放繁華的環境中，正值青春年華的法赫德公主再也不用黑衣罩袍蒙面，開始嘗試逐漸釋放自我。

即便有時深陷戰火之中，但黎巴嫩時裝周卻從未停過

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她遇到了畢生的真愛，大自己四歲的沙特駐黎巴嫩大使之子穆斯勒。

穆斯勒同樣帶有王室血統，長得帥氣還特別有文化，從小跟做外交官的老爸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對懷春少女很具吸引力。

更令法赫德公主心動的是，穆斯勒也的確將她認作了人生的唯一摯愛，尊重並且鼓勵她追求自己獨立的思想和選擇，而非像其他男人那樣，以「監護」為理由，一味的控制和禁錮女性。

疑似法赫德公主的報道和照片

然而，雖然法赫德還沒成年，但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在此時的沙特，即便她貴為公主，但作為女性，主動提出離婚，也是幾乎想都不敢想的。

而同期沙特的上層男人們，為了遵循穆斯林只能娶四位合法妻子的傳統規則，總會先娶三位門第較高妻子，然後不斷和其他女性結婚、離婚，更換第四位妻子。

這種操作，卻被認為是理所應當，符合教義和聖訓的。

幾年後，公主在黎巴嫩的學業結束，需要回到沙特的丈夫身邊。

此時，法赫德公主和穆斯勒原本可以選擇就此打住，將這段地下戀情深埋於心....然而，他們卻有了一個更大膽的計劃——借道科威特，私奔去歐洲。

悲劇的是，在吉達機場，拿着假護照的兩人被識破後遭逮捕，接着就被冠以「通姦」的罪名帶上了宗教裁判法庭。

沙特吉達機場，一眼望去，很多晃悠悠的大黑袍（女）和大白袍（男）

法赫德公主的父兄異常惱怒之餘，還是挺在乎她的，他們為公主支招，建議她在法庭上直接否認通姦罪行，轉而指認穆斯勒「誘拐」自己，便可保住性命。

因為按照沙里亞法規定，宗教長老在判定某個女子是否犯下「通姦罪」的時候，必須要有4個成年男性的證詞作為依據；如果缺乏認證，就得需要女子在法庭上親口承認罪行，否則將很難定罪。

他們勸法赫德，對於那個「小情郎」穆斯勒而言，光他拿着假護照的「叛逃罪」，就已經足夠判死刑了，再加個「誘拐女性」的罪名，也不影響什麼，反正最後都得死。

可是，當法赫德公主了解到，穆斯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赦免後，本有機會逃過一劫的公主不願背叛他們的愛情，橫下心來，竟然在法庭上勇敢地承認了所謂的「罪行」，直接對着宗教長老和在場親戚權貴的面，大方地告訴眾人，她就是有了真正的愛人，是自願跟穆斯勒離開的。

一時間，這種「忤逆」的舉動震驚了全國，更激怒了沙特國王和整個王室的保守派成員。

堂堂公主、時任國王的孫侄女，竟然任性地犯下「通姦罪」，這着實令王室蒙羞，更玷污了神聖的信仰，絕不可饒恕。

於是，為了殺雞儆猴，也為了挽回顏面，時任國王親自下令，一定要嚴格遵照沙里亞法有關「通姦罪」的行刑條款，處死這兩個人。

1977年7月15日，百餘名沙特王室男性成員都奉命來到吉達市女王大廈附近的一個廣場，來現場見證這場「公主之死」。

現場負責行刑的，都是和法赫德公主有血緣關係的王室成員。

法赫德和穆斯勒被帶到了廣場上，再次宣布了他們的罪行，然後給他們一小段時間進行最後的禱告——以做好違反聖訓後下地獄的準備。

很快，一身白袍的穆斯勒深情的望了一眼裹在黑色布卡里的法赫德，被按照教法施以斬首的酷刑。

執刀的，正是法赫德的一個親哥哥。

更悲催的是，這位負責行刑的王子，相當不專業，再加上臨時怯場，手一抖，穆斯勒被活活砍了五刀才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紗的後面，法赫德公主目睹了這一切。

現場照片

穆斯勒身首異處後，法赫德公主也被另一個哥哥引着走進了事先挖好的與她胸下位置水平的坑裡。

隨後，伴着禱告聲，她的親人們被安排不斷往坑裡填土，直到公主胸以下的部位被沙土牢牢地固定住。

長老把一塊石頭交給法赫德的丈夫，並激動地鼓勵着他朝坑裡的公主扔了第一塊石頭....之後是法赫德的哥哥們，以及其他王室男性成員，他們都拿起了石頭——按照教法，他們應該向「通姦女」反覆扔石塊，直到她被砸死在血泊之中為止。

即便多數被安排行刑的男人們都不忍直接把石頭扔向法赫德公主的致命位置，但很快，法赫德還是被砸得鮮血淋漓，在坑裡不斷悽慘的呻吟。

最終，在法赫德大哥的強烈請求下，執行官同意沖她頭部開了一槍，給了這名19歲的少女一個相對痛快的了斷。

圍觀群眾中，恰好有一位英國記者將行刑的過程拍了下來。

回國後，這位記者的照片引起了獨立製片人安東尼·托馬斯的注意。在記者的回憶、現場照片的基礎上，加上後期的模擬情景再現，1980年，以這對苦命鴛鴦的悲慘遭遇為原型的紀錄片《公主之死》在英國播出。

正如前面說的那樣，由於沙特方面的百般阻撓和各項運作（沙特王室控股的美孚石油是很多西方媒體的幕後資助者之一），這個紀錄片在播出後不久，就被雪藏了。至今，在網上，人們搜到的，也僅僅是一些支離破碎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