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成長甜文《七零自由戀愛》(6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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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發揮

  七八年在等待中悄然而至。

年代成長甜文《七零自由戀愛》(61-70)

  臘月初一這天, 沈喬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套拆開洗,因為按照本地的習俗,這是新年的腳步聲在靠近的象徵。

  冬天裡水太涼, 很多事鄭重也是不肯叫她做的, 覺得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可不能壞在這些小事上。

  他抱着盆和肥皂去井邊, 沈喬就在家裡拾掇開來。

  艷陽天裡,做什麼暖洋洋的。

  沈喬踮起腳尖把棉被曬在繩子上, 拿着根竹棍敲敲打打, 這才進廚房做早飯。

  早飯也簡單, 一鍋稀飯配水蒸蛋, 再加個炒青菜就齊活了。

  要說素,在大隊已經算豐盛, 比大多數人家都吃得好。

  鄭重一口氣吃三碗,覺得自己肚子都鼓起來, 說:「真的不用我跟你去?」

  沈喬今天是準備進城去公社打聽點消息,畢竟考試結束到現在快二十幾天了, 那流言蜚語是滿天飛。

  傳得人心裡都不安起來, 不得不跑一趟。

  不過她是跟知青點的人一塊去, 基本不會出什麼問題, 沒必要耽誤鄭重的學習時間。

  她搖頭說:「很快就回來的。」

  鄭重只是想陪着她,聞言只好作罷說:「沒事,你慢慢來。」

  家裡也沒什麼要緊事, 他一個人也應付得來。

  不過沈喬心裡記掛着他, 加上也沒問到出成績的具體時間,整個人霜打茄子似的回來。

  鄭重都感覺她這一來一回是半天功夫沒耽誤, 估摸着是直奔革委會問完就走。

  他道:「怎麼樣?」

  沈喬坐下來趴在桌上說:「讓我們等着。」

  等等等, 心總是懸在半空中, 本來說是半個多月就能有結果,這眼看還有幾天就是考完一個月。

  報紙上都說77級的學生們春季入學,現在離春已經沒幾天,怎麼叫人坐得住啊。

  沈喬是嘆口氣,到底不想把太多壞情緒帶出來,說:「好事多磨嘛。」

  鄭重在她腦袋上順一把,說了個好消息道:「大隊長剛剛來過。」

  如果說最近值得鄭沖吧跑一趟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鄭重的學歷問題。

  他連小學都沒畢業,按照去年的標準鐵定是沒機會報名的。

  時代在某個時候也給人機遇,因為過去十年的種種事情,很多人即使沒有在校完成學業,也可以拿到證明。

  但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多少需要有人搭橋牽線。

  鄭沖吧就是這個最合適的人,他也很樂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里為年輕人的前程操勞。

  他這次來就是說這個,已經聯繫好公社中學那邊,只要鄭重能在兩個禮拜後參加初三學生們的期末考,並取得中等水平的成績,學校就願意在學歷證明上蓋章。

  沈喬一聽果然樂開花,不過又着急起來說:「兩個禮拜啊,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鄭重自己也不知道,說:「大隊長還給我拿了一套期中考的卷子。」

  可以說是盡心盡力幫他。

  沈喬湊過去看一眼,覺得難度也不是很大,又看他已經答的幾道題,說:「學校也沒教什麼。」

  之前都是一天上課,兩天學農搞運動,正經的課本反而丟在一邊。

  鄭重看她的意思是自己做得還行,鬆口氣說:「那我接着寫。」

  他寫他的,沈喬挎上一籃子雞蛋往外走。

  她心裡已經把長輩的反應預測好,所以沒給沖嬸多少推來讓去的時間,說着「雞蛋要掉了,雞蛋要掉了」,等人家接穩了就跑。

  沖嬸也不敢追到外頭,生怕被別人瞅見。

  她一拍大腿,還是去找自家男人。

  鄭沖吧最是剛正不阿,哪能收這種禮,擺擺手說:「快給她退回去。」

  沖嬸就知道是這樣,出門就直接找沈喬去。

  家裡就一個埋頭做題的鄭重,平常跟長輩搭話都不擅長,愣頭青似的拎着籃硬是塞到他手裡的蛋,站在門口發着呆。

  沈喬是順路又去找過劉巧妹,還沒到家門口,老遠就看到站着個門神。

  她猛地往前走幾步說:「怎麼了?」

  話一出口,她就看到熟悉的籃子,無奈道:「你怎麼又給收了?」

  是啊,怎麼又給收了呢?

  鄭重茫然道:「不知道啊。」

  沈喬噗嗤笑出聲,手扶着牆樂得直不起腰,半晌才說:「呆子。」

  鄭重手不自在在頭上撓撓,有些不好意思轉移話題道:「數學我做完了。」

  沈喬也不再「責備」他,畢竟人各有長短。

  她進屋去,拿起桌子上的考卷。

  鄭重倒是深諳精髓,甭管會不會先填滿再說。

  沈喬手裡既沒有答案,也沒有一眼看出答案的本事,只得自己一題一題算過去。

  這需要點時間,鄭重難得有些焦躁,盯着她的手目不轉睛地看。

  好在題量不大,沈喬雖然不能保證自己做的全對,但十之八九也有把握。

  她寫完最後一筆,誇獎道:「你數學真的好。」

  一點就透,毫不費力。

  鄭重鬆口氣說:「也就這一項了。」

  像寫作文,他從小到大就沒看過幾本書,字是都認得,想寫出流利的文章還很有困難。

  沈喬心知語文是靠積累的,沒有捷徑可以走,甚至按照去年的高考來看,作文占了百分之七十的分數。

  鄭重這一項確實很減分,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她道:「要不你試試理科?」

  可是她理科不好,教不了多少東西。

  鄭重猶豫起來,說:「那樣語文就只考作文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按照去年的標準來,也不知道今年會怎麼樣。

  雖然坊間眾說紛紜,什麼樣的小道消息都有,但沒有官方的通知就是讓人定不下來。

  夫妻倆每每提及此都有些惆悵,又都知道只有等這件事能做。

  兩個人屋裡說着話,忽然有人敲門。

  鄭重過去拉開門,看到是李麗雲說:「喬喬在裡面。」

  叫得怪親熱的,不過李麗雲也顧不上揶揄,着急說:「我找你。」

  沈喬聽見聲本來要過來,腳步一頓尋思還是挺新鮮的,面上帶出三分訝然來。

  好在李麗雲很快解釋道:「打起來了,你媽跟黑尾她媽。」

  這事還真是得找鄭重不可,他回過頭看媳婦一眼就往外跑。

  沈喬急忙鎖好門跟上,一邊聽着李麗雲說細節。

  具體的李麗雲也說不出來,只道:「反正是劉強把黑尾給打了。」

  寶貝的獨苗苗,劉巧妹的逆鱗,可不得大發雷霆。

  沈喬一時不知道劉強是哪個,不過想到跟李紅娟有關反應過來說:「劉潘文他兒子吧?」

  李麗雲點頭說:「可不就是。」

  沈喬對劉強這孩子不太熟,不過覺得黑尾平常還是很乖巧的。

  她簡直是跑起來,到的時候李紅娟和劉巧妹已經被拉開,看上去都不像太好的樣子,頭髮衣服亂糟糟。

  沈喬連忙過去看,問道:「嫂子你沒事吧?」

  怎麼看着還有血,這得是打成什麼樣了啊。

  就這劉巧妹都還不服呢,踢着腿說:「你過來,我打不死你。」

  有為護犢子而豁出去的不顧一切。

  這話是衝着李紅娟去的,兩個人要不是被拽着恐怕能從彼此身上撕下來一塊肉。

  沈喬都沒見過她這樣,左右看沒看到黑尾,說:「孩子怎麼樣?」

  那倒是沒大礙,只是看着有幾分嚇人而已。

  劉巧妹是看着孩子一臉血回家,就怒髮衝冠來找人拼命的。

  她越想越氣,在地上嚎啕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

  守寡的女人,就這麼一點活頭。

  長輩們怎麼都得支持她,紛紛對李紅娟展開批評,說到底,孤兒寡母的總是弱勢群體。

  李紅娟還冤枉呢,說:「是黑尾先罵我們強強的!」

  劉強正站在外婆邊上,說:「罵我外婆不要臉。」

  沈喬明知不該笑,卻偏偏笑出聲。

  她很快收斂起來說:「那你就能把人打成那樣?」

  劉強也才七歲大,很有他外婆精髓的翻個白眼說:「我不跟你說話。」

  喲呵,劉巧妹來氣了,說:「我呸,是你想搶我們黑尾的糖吃!」

  糖?沈喬心裡一咯噔。

  她剛剛才給的黑尾一大把,不會是為這個吧。

  要不說她聰明,確實也是因為這起的衝突。

  劉強向來得寵,多少有些霸道,以前家裡條件好,吃的喝的沒有短過他。

  但這一年來糖都沒見過幾次,不免有些嘴饞。

  小孩子不太懂大人的矛盾,覺得鄭重也還是自家舅舅,憑什麼糖不給他吃給黑尾吃,還是那麼多。

  他氣不過,伸手推了一把。

  黑尾也不是泥捏的,嘰里咕嚕就罵起來,兩個人打得天昏地暗。

  說起來就是孩子幾句彆扭,不是什麼大事,大隊長和稀泥似的各打五十大板就要散。

  劉強還要被按着給黑尾道歉,不服氣衝着沈喬罵了一句。

  隊裡很多人的口頭禪都是這個,沒什麼人會去特別糾正孩子。

  沈喬本來聽着也沒什麼反應,實在是見怪不怪,但要是罵她她可不能忍,只是對着個孩子又有顧忌,臉憋得紅紅。

  鄭重是個行動派,抽起根棍子說:「道歉!」

  只是還沒有結果,頭上捆着紗布的黑尾已經扯開嗓子罵道:「你XX的XX……」

  就這樣子,沈喬一言難盡道:「難怪劉強要打他。」

  罵得真是有幾分難聽,可她原來覺得黑尾這孩子挺老實的啊。

  鄭重倒是習以為常,說:「這樣也好。」

  不然叫他打個孩子,他也下不去手。

  沈喬手撫着額頭,無奈道:「這個習慣還是改改的好。」

  孩子什麼都不懂,哪能這麼教啊。

  但除開她的人應該都不這麼覺得,大人們跟看熱鬧似的,絲毫阻止的意思也沒有。

  倒讓黑尾發揮了個夠。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晚了一點,明天見!

第62章 體檢

  黑尾和劉強打架, 本來是小孩子鬧事沒什麼,畢竟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裡,十個有九個都是這樣, 沒幾天又能湊一塊玩。

  但對大人來說不是這樣。

  按說裡面本來沒有沈喬的事情, 畢竟哪個也不是她家的。

  可有個人不這麼想, 那就是鄭月香。

  要說鄭月香一直覺得自己命不錯,畢竟她是父母唯一在身邊的孩子, 雖然為他們操勞許多, 好處也不少。

  尤其是以前她大哥鄭俊峰還在崗的時候, 她沒少沾光, 哪怕是家裡現在大不如前,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總之日子好過隊裡多數人家。

  可人就是不容易知足的,更何況由奢入儉難, 因此鄭月香和她媽一樣,向來覺得沈喬是把事情弄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本來嘛, 她也就是在心裡生悶氣, 並沒有打算把誰怎麼樣。

  可惜沒幾天, 隊裡就出了個大新聞, 那就是高考成績出來了。

  說出來也不是很準確,因為本屆具體分數不對外公布,給考上的人的只有一張薄薄的體檢通知書。

  送過來的時候大張旗鼓, 像是中狀元似的, 看熱鬧的一個接一個,誰考上誰沒考上一目了然。

  沈喬考上了。

  她正是在家裡給鄭重出題目的時候, 翻來覆去地驗證有沒有漏洞, 算到最後自己都覺得問題很大, 煩躁地把紙捏成一團,聽到有人敲門「嘖」一聲。

  鄭重知道她是為自己下個禮拜的考試着急,站起來的時候順便在她頭上摸一下以示安撫。

  沈喬知道這脾氣還沒有必要,收斂起來沖他笑笑,好像跟這個人在一起,自然而然有平靜下來的力量。

  鄭重也笑笑,走得不快不慢,把門外的人等得着急。

  鄭沖吧不由得扯着嗓子喊道:「沈喬,沈喬!」

  叫得撕心裂肺的。

  鄭重還以為是出什麼大事,加快腳步把門拉開,臉上也帶出三分緊張來。

  鄭沖吧沒好氣抱怨道:「咋這麼慢,白瞎那麼長的腿了。」

  又喜笑顏開道:「你媳婦呢,她考上啦!」

  這句跟喊出來的差不多,街坊四鄰都探頭。

  沈喬在屋裡當然也聽得真真的,她一時間失去追問的勇氣,生怕這是黃粱一夢而已。

  從院門看,都看得到她愣愣坐在堂屋裡,人跟失了魂一樣。

  鄭沖吧可沉不住氣,邊往裡走邊嚷道:「小沈,小沈你聽見沒。」

  還是鄭重更知道枕邊人,跟在邊上說:「她知道了。」

  又說:「是要辦什麼手續嗎?」

  這結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樣啊,怪周到的。

  鄭沖吧道:「明天去縣醫院體檢,介紹信我都給開好了!」

  不怪他這麼興奮,他都打聽得真真的,整個公社就數本大隊考上的人最多,這是什麼,這是他治理有方,年底交報告大大的一筆啊!

  而屋裡,沈喬的意識也在慢慢回籠。

  她的表情和平常差不多,只是眼角眉梢都帶着神采飛揚,站起來仍舊是落落大方的樣子道:「還麻煩您跑這一趟。」

  又說:「鄭重,快倒茶。」

  這也是報喜的最後一家,鄭沖吧倒也不推讓,坐下來說:「咱們大隊一共考上六個!」

  沈喬也記掛着其他人,連忙問道:「都有誰啊?」

  鄭沖吧一連串往外報名字。

  說真的,人有親疏,沈喬聽見李麗雲和李勝的名字,那真叫一個激動萬分。

  她道:「太好了。」

  可過會又覺得不合適,畢竟知青點的人還不老少。

  這種情況下,像是快樂也有罪,為喜悅罩上一層不完美。

  鄭沖吧也知道她是知青點的老人了,除開跟李海平不對付倒也沒跟別人不合,幾乎都是處得來的。

  他寬慰道:「興許明年能考上。」

  又悄悄透露說:「好多地方都在鬧返城了。」

  哪裡來哪裡去,說起來也是應該的。

  但多少人已經是成家立業,總不可能鍋碗瓢盆全帶走吧,想起來就叫人愁啊。

  鄭沖吧嘆口氣,在鄭重肩上拍拍說:「好好學習啊。」

  不然沈喬去上大學,他可怎麼辦才好哦。

  鄭重方才還沒想到這個,現在是反應過來,眼神里多少帶點捨不得。

  畢竟體檢這種都是走個過場,接下來的就是等錄取通知書而已。

  會被什麼學校、什麼專業錄取,夫妻倆都沒有頭緒,那絲喜悅也淡下去。

  鄭沖吧心裡「哦喲」一聲,連忙走人。

  他一走,外頭的人都湧上來,有說「恭喜」的、有說「沾喜氣」的。

  沈喬倒也不吝嗇,大人孩子都給發糖,還拿出準備好的年貨出來。

  好不容易這一通熱鬧散去,沈喬眼見的沒人,關上門後可憐巴巴展開雙臂說:「抱我。」

  鄭重手下意識伸出來,把她往自己身上一帶。

  兩個人貼得緊緊的,好像能從彼此身上汲取到更多的力量。

  沈喬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輕說:「我真的考上了。」

  恍惚得像是個夢一樣。

  鄭重覺得好像聽見點哭腔,連忙看她,發現眼尾真的紅紅的,哄道:「大喜日子,不哭了啊。」

  沈喬這麼大人,被戳破本來有些不好意思,乾脆地往他衣服上一擦,說:「誰哭了!」

  鄭重識趣道:「是我。」

  真是叫人要發脾氣都不行,沈喬噗嗤笑出聲,手背用力一抹說:「我這是喜極而泣。」

  鄭重看她又能說說笑笑,放下心來,看着桌上攤開的課本說:「我一定會考上的。」

  他們都是最普通不過的人,在時代的洪流面前,也只有這一根浮木等抓住。

  沈喬給他鼓勁說:「肯定的。」

  又撒嬌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捨得讓我等太久的。」

  想想她一個人在城裡,鄭重都要嘆口氣,也不知道是該先發愁哪樣。

  他深吸口氣坐下來,排除所有雜念。

  沈喬則揣上錢,想着去問問今天誰家宰豬,尋思今天必須吃頓大餃子才行。

  她興高采烈出門,外頭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鄭月香就是愁的那個,在廚房裡摔摔打打,好像沒考上的那個是她,不是她男人劉潘文。

  劉潘文聽見聲音,只沉默地坐在屋檐下編竹筐。

  他在這個家多半也是不吭聲的,形象上更是逆來順受,畢竟半個上門女婿,哪有那麼多可以挑挑揀揀的地方。

  要說李紅娟本來對他能考上沒什麼期待,覺得那得是她家俊峰這樣的人才這劉潘文哪有什麼本事,因此當時點頭讓他去考的時候可爽快了。

  但她這陣子心氣不順,在家更是逮什麼都罵罵咧咧,這樣好的機會可不得來兩句。

  她道:「我看也別折騰了,你就是種田的命。」

  什麼叫命,劉潘文手緊緊攥着。

  他心中有熊熊大火在燃燒,千言萬語咬牙忍下來。

  這種情緒已經是流連於表面了,但李紅娟毫不在乎。

  她繼續道:「還說你成績有多好多好,真是白瞎五毛錢報名費。」

  劉潘文徹底忍不住,猛地站起來。

  哦喲,這是嚇唬誰呢。

  李紅娟道:「還說不得你了。」

  說得,當然說得,結婚這麼些年,什麼話說不得。

  過往種種,爆發好像就在頃刻間,劉潘文踹一腳凳子往房裡走。

  這一下是把李紅娟激怒,她不依不饒道:「你給我站住!」

  鄭月香向來跟她媽站一派,連忙幫腔說:「劉潘文!」

  劉潘文也不理,徑自往房間走。

  反了天了,鄭月香衝過去,夫妻倆登時吵起來。

  兩口子拌嘴本來就是那幾句,可他們家還有長輩火上澆油,看着越發不像樣起來。

  鄭月香也是口不擇言道:「考不上你還有理了!」

  她寄託了多少希望,現在就有多失望。

  劉潘文有一種過於憤怒後平靜,聲音卻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說:「我沒理,你也沒有。」

  鄭月香委屈得不行,說:「全家都去上工掙工分,就為讓你騰出時間好好複習,我們還沒理了!」

  劉潘文一字一頓道:「我早說了,我只能考中專。」

  他對自己太有數,本來覺得能上個中專也不錯,偏偏鄭月香硬逼着他報大專大學,這下落榜,也不能全說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鄭月香不怒反笑,說:「你自己也想着攀高枝,現在倒往我身上推。」

  劉潘文心中最隱秘的地方像是被戳破,沒什麼底氣反駁道:「我對過答案的。」

  跟誰對?

  鄭月香大聲道:「報紙上又沒寫,你怎麼就能知道人家的一定是對的?」

  連分數都不知道多少,是他說自己本來能上中專就能上的嗎?

  現在再來說這些,明擺着誰擔下來誰就是千古罪人。

  劉潘文也是氣急攻心,提了個不該提的名字,說:「沈喬的答案肯定是對的。」

  滿大隊看得真真的,就數沈喬複習得最好,人家有把握的題目不少,事後幾個知青們也一起討論過。

  當然,兩個人沒有面對面說過話,只是到底都是知青,彼此的圈子差不多,能知道不意外而已。

  然而在這個家已經算是捅破天,李紅娟母女倆都聽不得這個人,聲音越發大起來。

  一個說:「你吃的誰家的飯!」

  一個說:「我就知道你還在惦記那個她。」

  到最後還推推搡搡動上手,惹來街坊鄰居們勸架。

  鄭月香結婚以來,就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

  她是娘家住着的姑娘,底氣自然足,覺得自己是說一不二,今天這麼丟面子,遲早要找回來。

  跟誰找呢,自然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沈喬,她憑什麼能逍逍遙遙去上大學!

  鄭月香是捂着紅紅的半邊臉,心中恨意在燃燒。

  沈喬哪裡知道自己即將有飛來橫禍,第二天樂顛顛地跟考上的幾個知青們一起去縣城醫院體檢。

  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居然還掛着「歡迎考生們來體檢」的橫幅,沈喬都看傻了,說:「在醫院用『歡迎』,真的好奇怪。」

  不知道的以為是在咒人家多生病多來,怎麼聽怎麼不吉利。

  誰說不是呢,李麗雲感嘆道:「可見能考上的人都值錢。」

  身份完全不一樣,有板上釘釘的將來。

  報紙上寫着,今年全國報名的人一共五百多萬,就這競爭力,能考上說句祖墳冒青煙也不過分。

  沈喬想想說:「考上就是幹部,當然值錢了。」

  就跟往前幾百年,鄉紳們很樂意給中舉的人送田、送銀子一樣,是付出極小的結善緣,何樂而不為呢。

  哪個年輕人不希望自己將來有出息,誰沒做過發財的美夢。

  沈喬也是個俗人而已,不免暢想起將來。

  孰不知此刻正有一雙眼睛盯着她,盼着她能從枝頭跌落。

  作者有話說:

  寫完就發,還是跟以前一樣基本會在晚上十點前,大家也可以整點來看,三月會多更,不過不一定分三章。

  晚上見~

第63章 有冤報冤

  時間往前提一點, 正是昨天下午。

  鄭月香吵完架怎麼都靜不下心來,真是越想越氣,對着她媽好一陣抱怨。

  李紅娟原來就不太喜歡劉潘文這個女婿, 因為女兒說親的時候正是家裡最好的幾年, 比他條件好的大把。

  但架不住孩子喜歡, 加上兩口子覺得身邊還是得人有照顧,就半推半就接受了這個「上門女婿」。

  可惜他們用着人又看不上人, 平日裡對劉潘文就挺一般的。

  尤其是李紅娟, 覺得劉潘文簡直是占了家裡好大的便宜, 居然敢不畢恭畢敬, 簡直是豈有此理。

  她恨恨道:「還不是看你大哥進去了,開始看不上咱們家了。」

  這話說的, 簡直是到鄭月香的心坎上,她現在就是這麼覺得的, 咬着牙說:「有本事他就滾。」

  夫妻嘛,吵架放兩句話是常有的事, 長輩多半愛和稀泥。

  但李紅娟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她其實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說:「我聽說現在好幾家都在鬧回城?」

  自打恢復高考以來, 政策就有所鬆動,但對於已婚的知青們來說,想回去的前提就是離婚。

  多少人家妻離子散, 全是敗在這上頭。

  鄭月香這代人, 是談離婚色變,她下意識說:「他回不去。」

  婆家的情況她雖然不是很清楚, 也知道丈夫是在沒有回城的希望後才跟自己的結婚的。

  這種話哪有說死的, 李紅娟推她一把說:「以後的事情誰好說。」

  知青們終究是外來人, 是人就想落葉歸根,他們總是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的。

  鄭月香面色游移不定,但她說氣話歸說,半晌還是道:「他不會丟下我和孩子的。」

  她不想繼續聊下去,轉移話題道:「媽,你說沈喬跟鄭重會離婚嗎?」

  李紅娟以己度人,刻薄道:「全大隊的知青里,本來就數沈喬最想回城。」

  早幾年那真是恨不得把這幾個字刻在臉上,現在有機會,拋棄糟糠之夫有什麼奇怪的。

  鄭月香也是這麼想的,本來當時大家就覺得沈喬願意嫁給鄭重,是熬不下去想找個能吃飽飯的男人,現在人家靠自己就能過上好日子,可不得抓緊跑。

  她不無諷刺道:「鄭重也是個傻的,被個姑娘耍得團團轉。」

  當然心裡對鄭重也是有幾分遷怒的,覺得他不娶這個災星,家裡也不至於出這樣的事情。

  母女兩個在這件事上的看法是很一致的,還有共同的隱憂,那就是誰也不希望跟自己有過節的人過得太好。

  鄭月香猶豫道:「就這麼看着她去上大學嗎?」

  李紅娟本來也在這上頭動過心思,但她不是什麼擅長陰謀詭計的人,頂多就是罵罵街扯扯頭髮,幾分撒氣道:「那不然有什麼辦法!」

  說到辦法,鄭月香是沒有,但思路有一個,她神秘道:「我嫂子。」

  她說的不是別人,正是鄭俊峰的媳婦李晴。

  要說這個兒媳婦,李紅娟跟是不太熟,畢竟人家也不愛往鄉下來,連離婚和給孩子改姓都沒想着給公婆捎信說一句,可見一斑。

  以至於她聽到「嫂子」兩個字,愣是沒反應過來,說:「誰啊?」

  還能有誰,鄭月香提示道:「她上回不是還打聽過沈喬。」

  十有八九也是為她哥的事情生氣,只是不好出手而已。

  李紅娟尋思這也像是個路子,不過她本來覺得這位幹部家庭出身的前兒媳婦像是無所不能,但經兒子一事反而有些猶豫。

  她道:「她能做什麼。」

  管她能做什麼,鄭月香懷着惡意說:「沈喬明天不是去體檢。」

  那可是縣醫院,縣裡不就是她前大嫂的地盤嗎?

  李紅娟抿着嘴,想想說:「要不你跟她說一聲,報不報仇看她自己。」

  這其實也是同意的意思,鄭月香想着趕早不趕晚,急哄哄地進城去。

  一切也如母女倆所料,李晴確實恨沈喬恨得牙根痒痒,在她看來要不是沈喬結婚的時候提出的無理要求,她男人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她的人生也不會瞬間跌破谷底,樣樣都受影響。

  李家在縣城是有不少一畝三分地的關係,即使是她也有不少同學在崗位上。

  因此她收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在沈喬的體檢上動手腳。

  當然,她也不是沒根據的要這麼做,而是在聽說沈喬下鄉以後身體一直不好後更加堅定。

  身體不好的人,體檢過不去是多么正常的事啊。

  這件事,原來也是成功的。

  李晴找了一位關係極好的阿姨,人家在縣醫院是個小領導,也很樂意幫這個忙,覺得不過是在報告上蓋個不合格的章的小事,轉過頭吩咐下去。

  可惜這於沈喬而言跟天塌了差不多。

  她頗有些不敢置信道:「不合格?」

  按說體檢這種事情,多半就是個過場,只要腿腳便利、耳清目明就行。

  沈喬自認是沒什麼大問題的,畢竟她能走能跳的,叫她怎麼能接受呢?

  她臉色都變了,說:「為什麼不合格?」

  醫生雖然是接受領導的任務,但面上可不會表露出來,說:「你心臟有問題。」

  反正有沒有問題她說的算,按照體檢規定這就是不合格。

  沈喬摸着自己的心,覺得這會是肯定有問題的,跳得真是快昏過去,臉白得跟死人差不多。

  李麗雲扶着她驚呼道:「喬喬!」

  沈喬這會就是再怎麼樣,都不能坐實自己身體不好這件事,咬着牙說:「我不服。」

  她絕不會就這樣接受的。

  就一個得罪人的小知青,不服就不服唄。

  醫生撇撇嘴,正要說話的表情凝固住,站起來說:「於院長。」

  被稱為於院長的是位五十多歲的婦女,過來說:「出什麼事了?」

  沈喬也不知道這位院長是什麼科室的大夫,跟攥着救命稻草似的說:「於院長,我申請複查,我絕對不可能有問題的。」

  於院長人還挺好的,聽完事發經過說:「行,你這好不容易考上,也不能因為我們把你耽誤了。」

  她約莫是位大領導,振臂一呼好些個醫生都過來,輪流着左查右查,能做的檢查都做一遍,最終集體意見就是沒問題。

  那就是醫院誤診嘛,於院長怪不好意思地說:「這位小同志,你看,給你添麻煩了。」

  說着,給重新出了體檢證明。

  沈喬這一天是大起大落,已經顧不上追究誰,她手緊緊攥着自己的褲腿,有些諷刺道:「行醫治病,一句話能定人生死的。」

  於院長點點頭說:「確實,我們會內部檢討批評給處分的。」

  這句話一出,一開始給她蓋不合格章的那位醫生臉都是白的。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沈喬總算痛快些,到底拿着醫院給的二十塊錢賠償走了。

  走出沒幾步,沈喬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猛地回過頭看。

  叫住她的也不是別人,正是陳佩。

  沈喬跟回過神來似的說:「佩姐。」

  她今天本來還要去收容所看看陳佩呢,可惜時間全給耽誤了。

  陳佩看着她邊上的人,想想說:「沈喬,我有兩句話跟你說。」

  沈喬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給李麗雲一個眼神,這才跟着走到邊上。

  陳佩要說的也沒別的,直接道:「今天是李晴找你麻煩。」

  她活到現在,有半輩子都在想着報仇,既盯着鄭俊峰,也盯着李晴,兩個人的音容相貌就刻在她心底。

  說起來,要不是李晴一直躲在邊上看沈喬的慘樣又偷笑,陳佩也不會覺得事情有異,及時搬來救兵。

  沈喬那些想不通的地方都想通了,目光森森道:「她會有報應的。」

  這輩子,她即使是死也不會放過李晴。

  陳佩擺擺手說:「你不用操心。」

  然後像是預料到沈喬會拒絕似的說:「我也想找她麻煩很久了。」

  人吶,時過境遷也不怕在自己傷口上撒鹽。

  陳佩道:「當年她說『就你這樣的,也配得上鄭俊峰』,我一直記恨到現在。」

  沈喬嘆口氣,才想起來說:「還沒恭喜你通過考試。」

  不是通過,今天也不會在醫院。

  陳佩是老中專生,學習底子好,微微笑說:「我應該會去首都,以後不再回來了。」

  這片傷心之地,她總算可以離開了。

  沈喬打心眼裡為她高興,說:「那以後還是常聯繫,我跟鄭重有機會去首都找你玩。」

  這世上能有幾個人發自肺腑的為別人的成就高興呢?

  陳佩覺得自己還是有幸運的地方,說:「隨時歡迎。」

  又說幾句,兩個人才散開。

  沈喬已經鎮定下來,她和李麗雲他們朝汽車站走,還記得道謝說:「今天也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算什麼麻煩,人有驚無險就好。

  李麗雲這會才敢說:「嚇死我了,我多怕你真的因為這個沒法上學。」

  沈喬剛才也是嚇得不輕,長舒口氣說:「算我遇貴人。」

  李麗雲以為她說的是於院長,道:「要不咱們給她送面錦旗。」

  沈喬既承陳佩的情,也承這位於院長的情,點頭說:「行,回頭我送過來。」

  畢竟人情能還一點算一點。

  說到這兒,她囑咐道:「能不能幫我瞞着點,這事我不想讓鄭重知道。」

  李麗云為難道:「今天那麼多人看着呢。」

  整個公社通過考試的人都是今天來檢查,出了這種事都站着看得捨不得走,估摸着消息都已經傳回去。

  沈喬想想都頭疼,到家都還是一臉愁容。

  鄭重已經在家等很久,都已經快坐不住要去縣城找人,看她這副樣子進來更是不得了,急起來說:「出什麼事了?」

  沈喬在醫院是強忍着沒哭出來,畢竟是個人意見這種事都會嚇壞。

  她被這麼問一句,乾脆地扯着嗓子「哇哇」哭,那真叫一個肝腸寸斷啊。

  鄭重更加手忙腳亂,心中胡亂猜測着究竟是怎麼回事,嘴上卻不敢再戳中她的傷心事,只能小聲地哄着,心裡頭一團火燒得他不知道東南西北。

  沈喬哭個夠,這才抽抽噎噎地說出原委。

  鄭重越聽越面色鐵青,拳頭往桌子上一捶。

  聲音大得沈喬嚇一跳,兩隻眼睛淚汪汪地看着他。

  鄭重連忙拍着她的背說:「不怕不怕。」

  沈喬吸鼻子說:「我又不是小孩子。」

  眼睛紅、鼻子紅,一般孩子哭成這樣估計都不好意思。

  不過鄭重道:「是我不好。」

  早知道,再怎麼樣今天也不能讓她自己去。

  雖然他在未必能做什麼事,起碼不是丟着她一個人。

  沈喬已經緩過勁來說:「多虧佩姐。」

  要是今天沒有陳佩,憑他們的力量真的可以扭轉局面嗎?

  鄭重想的也是這個,莫名看向自己的手。

  拳頭很有力,可是一點用都沒有,將來遲早有保護不了她的時候。

  鄭重咬牙道:「我一定會考上的。」

  哪怕是豁出命去念書,他也要做到。

  沈喬當然希望他有動力,但不會願意給他太多壓力,因為這顯然就是兩件事。

  她道:「我相信你。」

  又撒嬌道:「我好餓。」

  鄭重已經做好飯,說:「我再熱熱。」

  他進廚房把飯菜熱好,盛出鍋後擺好。

  夫妻倆很有默契轉移話題,轉而說些閒話,只是彼此都知道,這件事會成為他們心中一個小小的陰影。

  尤其是對沈喬來說,她在等待錄取通知書這件事上顯然變得更急躁,生怕臨門一腳跨不過去,每天早晚五六遍地盯着郵遞員會來的方向看。

  當然,就在這種時候,她有了個可以抒發自己憤怒的機會,那就是對着鄭月香。

  本來嘛,縣醫院的事沈喬一點也沒往鄭月香身上想,畢竟那兒不是她可以插手的地方。

  但大隊就是個沒什麼秘密的地方,她很快知道鄭月香在體檢前一天去過縣城。

  要知道,很多隊員一輩子都不會去縣城。

  本來鄭俊峰要是好端端的,鄭月香去這一趟也不稀奇,偏偏她大哥現在在勞改,就顯得這一趟有些莫名其妙。

  沈喬平常也算是個機靈人,略一琢磨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不是不想大動干戈,只是想等鄭重順利從公社中學考完試回來。

  這也是鄭重第一次參加正式考試,比在家裡自己琢磨更能看出水平,為此他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準備,難得在面上帶出緊張來。

  沈喬送他到考場,故作輕鬆道:「沒事的。」

  其實自己心裡也怪不安的。

  鄭重是怕她太擔心,擠出個笑容來說:「別在外頭吹風,找個地方等我吧。」

  天寒地凍的,沒得吹感冒了。

  沈喬也不想他考試還放心不下自己,說:「我去找秀水,正好買點東西。」

  她在公社,也就認識這麼一個人而已。

  鄭重這才往學校里走。

  他是額外來考試的,跟教室里的學生們完全格格不入,十幾歲大的少男少女們都看着這個突然「闖入」的大高個,眼睜睜看這個他坐下來更是奇怪。

  鄭重本來就不習慣受人矚目,只得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考卷上。

  這次對他來說很是重要,是能不能報名78年高考的關鍵,所以每個字都斟酌着寫。

  和其他學生不一樣,他是考一科出一科成績,畢竟急着拿到學歷證明。

  這種形式雖然不會讓人總覺得心頭有快石頭壓着,但又顯得現實太殘酷。

  平心而論,鄭重的成績不能算是特別差,但有個比較突出的問題就是偏科嚴重。

  尤其是數學和化學比較優秀,但歷史和語文就不怎樣。

  這樣的學生,教一教也不是不行。

  三天考試結束,公社中學的校長就給蓋了章。

  沈喬拿到這薄薄一張紙是滿心歡喜,恨不得敲鑼打鼓拿回家裡去。

  不過還是按捺住,說:「這下可以報名了。」

  鄭重看她歡喜的表情,猶豫道:「老師給了我個建議。」

  沈喬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鄭重半晌才說:「建議我報理科。」

  78年的高考報名文件已經出來,從可以報的專業名單里不難看出,理科的選項更多,分數線也會低一些。

  沈喬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說:「可是自學的話……」

  文科的東西,背一背總能有個結果,但理科要是想全靠自己理解,難度可大得很。

  她言外之意很明顯,那就是自學不容易,

  鄭重自己也知道,說:「公社想辦個高考班。」

  公社沒有高中,但老師還是有的,湊齊開開班授課不是難題。

  沈喬尋思那可真是件好事,猛地一拍大腿說:「太好了!」

  好是好,鄭重心疼道:「要五十塊錢學費。」

  而且還耽誤上工。

  沈喬知道他是為自己,說:「咱們家有存款的。」

  她上大學不用交學費,學校又會給補助,日子其實沒有什麼太需要愁的。

  鄭重心裡也有數,知道他考上大學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他說:「這個錢不會白花的。」

  說到錢,沈喬一下子有個主意,說:「讓鄭月香出點血吧。」

  鄭重跟這個姐姐平常也不怎麼說話,畢竟她早幾年就在哥倆之間做出選擇。

  他莫名其妙道:「她怎麼了?」

  沈喬憋了好幾天要找鄭月香麻煩,這會和盤托出,然後總結道:「我非讓她知道什麼叫教訓。」

  鄭重面色也不好看,憋出句話道:「她有病吧!」

  沈喬現在倒還笑得出來,說:「沒事,她會消停的。」

  她回到大隊,就帶着鄭重去找鄭月香。

  老鄭家這房子,沈喬還是第一次進去。

  她落落大方道:「房子蓋得不錯啊。」

  李紅娟其實已經聽說縣醫院的事情,心裡還琢磨着前兒媳婦家怎麼這麼不牢靠,這會看沈喬來心裡一咯噔,說:「你來幹嘛!」

  沈喬微微笑,心知這件事多半也有她的份,說:「我也可以不來,請幾位太叔公和大隊長來。」

  光明大隊的地盤,就這幾位是說了算,要是全找來可是套亂套。

  李紅娟強裝鎮定說:「你別亂來啊。」

  沈喬不亂來,手在桌上一點一點,說:「鄭重要去公社上補習班。」

  蒼天啊,小學沒畢業的人要去上課。

  李紅娟的諷刺話沒出口,瞥見沈喬的表情憋回去。

  看樣子還是知道什麼叫害怕的啊。

  沈喬道:「破財消災,不然你們知道後果的。」

  五十塊錢,那簡直是李紅娟的命,她滿臉不情願,卻又不得不屈服。

  畢竟還是真把幾位管事的長輩們惹來,她的苦頭還在後面。

  沈喬數着鈔票得意道:「只要大家知道你們給錢,就會知道為什麼給錢。」

  意思很清楚,李紅娟要是敢四處宣傳,到最後還是吃虧的那個。

  這樣子,才真的叫大獲全勝,有冤報冤啊。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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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鄭重道謝!

第64章 錄取通知書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 李紅娟母女倆都在躲着沈喬走。

  沈喬對此還是挺高興的,不過更讓她高興的是收到錄取通知書。

  那是正月初四,夫妻倆都不在家, 去公社看電影兼買東西, 一直到日落時分才在返家路上。

  風呼呼地吹着, 沈喬忍不住打噴嚏,裹緊自己的大衣, 又用圍巾多繞一圈。

  鄭重看她的樣子, 想脫自己的外套給她穿。

  動作到一半沈喬就發現, 說:「給我我也穿不進去。」

  她穿的那叫一個厚, 往哪個袖子塞都進不去。

  鄭重想想也是,不過說:「可以披着。」

  多少也讓人暖和點。

  沈喬沒好氣踩他一下, 說:「穿好吧你。」

  又不是鐵打的,能不能知道愛惜自己幾個字怎麼寫。

  鄭重知道再下去又得挨罵, 索性不提,眼看着日頭昏昏, 路上沒什麼人, 把她的手揣進自己兜里說:「這樣暖和一點。」

  沈喬是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 怎麼樣都沒用, 睡覺的時候都總是死死扒拉着他,為的就是汲取溫度。

  鄭重不知道為她多發愁,說:「到時候你多帶床棉被去學校。」

  說完又覺得自己不該提, 因為錄取通知書到現在還沒來。

  趕在正月前, 已經好些人陸陸續續收到通知書,包括知青點的李勝和李麗雲, 人家兩個還都是外省的學校。

  而沈喬報的全是省內, 按她自己覺得應該更快才對, 卻遲遲沒有音訊,整個人白天夜裡就要長吁短嘆兩聲。

  這會也差不離,勉強說:「實在沒有就再考一回,咱倆還可以讀一屆。」

  說得再好,也掩蓋不了那些失落。

  鄭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一個勁重複說:「會來的。」

  安慰的話,沈喬已經聽得太多,還是扯起笑說:「說不定今天就來。」

  她這話雖然說得沒幾分底氣,但老天爺終於肯眷顧小兩口一回。

  人還沒到家門口呢,就有好些人說:「小沈,還不快去找大隊長,你的通知書到啦!」

  隊員們的眼神跟看狀元似的差不多,爭相恐後道:「還是什麼大學呢,不是大專。」

  今年大隊考上的有六個,其中有三個是中專,兩個是大專,本科只有沈喬這麼一個。

  當然了,大家也不大懂得其中的區別,是大隊長嚷出來他們才知道的。

  沈喬聞言鬆口氣,心裡又高興得不行,因為按工資制度,畢業的時候本科生和大專生就差一級。

  她喜氣洋洋道:「謝謝啊,那我先找大隊長去。」

  兩個人朝大隊長家走,到半道又有人說:「小沈啊,大隊長在辦公室呢。」

  叫得都很親熱,看來大家也是覺得通知書到手才算板上釘釘。

  沈喬偷偷說:「有點太熱情了。」

  他們倆以前在大隊可不算受歡迎,像今天這樣逮誰誰跟打招呼的還是破天荒。

  鄭重當年就已經明白世事有多現實,這會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在心裡更堅定自己一定要考上這件事。

  他牽着沈喬的手不知不覺用力,換來她的回眸一笑。

  那是一雙只看得到他的眼睛,任誰看都知道全是愛意。

  鄭重笑道:「今天來不及殺雞了。」

  這種喜事,不慶祝一下怎麼行。

  沈喬知道他說的是哪只,畢竟她已經是惦記很久,這會說:「明天一大早就宰。」

  中午之前,她必須吃到大雞腿。

  鄭重點頭應下來,兩個人說着說着到大隊部。

  鄭沖吧看到他們夫妻就抱怨說:「不待在家,還四處亂跑。」

  他這都去好幾趟,就想着看沈喬的錄取通知書是什麼樣,到底是什麼專業,咋找也找不着人。

  沈喬不好意思道:「等得心煩,出去散散心。」

  這倒也是真話,夜裡頭有時候都猛地坐起來發呆。

  鄭沖吧還替他們着急呢,說:「那你趕快看看這個。」

  那是一個印有學校名字的信封,浦化師範大學四個字躍然其上

  沈喬其實首選就是這個學校,這會也算是得償所願,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看到錄取專業更加鬆口氣,說:「是教語文。」

  往前幾年,做教書匠其實並不是件好事,但眼瞅着恢復高考,大家都知道以後會不一樣。

  而且文科能報的專業本來就比較少,這已經算是其中最好的選擇。

  鄭重替她高興道:「你本來就想學這個。」

  沈喬那真是點頭如搗蒜,興奮道:「太好了。」

  她都有點語無倫次,半天才記得說:「大隊長,實在不好意思啊,今天給您添麻煩了。」

  鄭沖吧哪裡在乎這些,只是摸着她的通知書說:「好,好啊。」

  他表情感慨萬千道:「以後就是你的康莊大道。」

  人到這個時候,都喜歡憶當年。

  鄭沖吧想起來說:「你來大隊那年,是多大來着?」

  沈喬對這些向來記得清楚,答道:「十五,今年二十三了。」

  當然,前幾天還是二十二,可這不是過年了嘛。

  二十三的別看不大,但擱隊裡好些人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鄭沖吧眼神在他們夫妻之間移動,覺得他們現在還沒有孩子也不知道算好事還是壞事,不過他不想做壞人,道:「時間真快啊。」

  可不就是快,沈喬走在路上回望大隊,說:「正月二十就得走。」

  浦化是本省省會,只要到公社就能坐火車,前前後後算起來要一天,已經不算太遠。

  可是距離是一回事,心裡又是一回事,沈喬道:「等你也考上,這裡就會變成故鄉。」

  變成一年一次,或者幾年才能回來一次的地方。

  鄭重知道一切都前提都是自己,說:「送你到學校後,補習班也開學了。」

  他到時候得住到公社中學去。

  沈喬肩膀不由得垮下來,撒嬌地在他懷裡扭來扭去說:「我捨不得你。」

  別看結婚沒多久,這個人卻幾乎已經成為她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想想兩個人要分開,都顯得可憐巴巴的。

  鄭重有千百句話想叮囑她,想想說:「三餐按時吃,要花的錢就花……」

  絮絮叨叨一長串,跟他平時的樣子完全不相符。

  沈喬好笑道:「咱倆認識以來,還是頭回聽你說這麼多字。」

  鄭重自己一愣,說:「好像是。」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多放心不下,真是越想越捨不得鬆開手。

  但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那是於當下痛苦,對兩個人的將來大有裨益。

  他道:「我一定會考上的。」

  沈喬害怕他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說:「你才是,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從來是不委屈自己的人,鄭重幾乎是截然相反,真是想來想去多添幾分愁緒。

  她拿出紙筆說:「不行,我得給你列一張單子。」

  什麼單子呢,連每頓飯必須點兩個菜都寫上。

  鄭重看着一長串,說:「都要做?」

  沈喬威脅地看着他說:「你敢不聽話?」

  鄭重無奈道:「不敢。」

  即使沒有人盯着,他也會按照她的規定去執行,畢竟是答應的事情。

  沈喬這才滿意說:「書要讀,你的身體也更重要。」

  鄭重嗯一聲點點頭,拿着紙心中說不上來的感動。

  他到廚房把大磨盤搬開,說:「這些錢你都帶走吧。」

  這是結婚的時候惦記着想用來蓋房子的錢,不過一直沒花出去,到現在家裡還攢着八百多塊錢,這可是筆巨款。

  沈喬無奈道:「我帶過去藏哪?」

  她不會把人想得太好,畢竟世上總有那麼些妖魔鬼怪,想想說:「還是放家裡吧。」

  鄭重只是在公社,隔三差五總是要回家的,別的不提,插秧的時候總得上工,放家裡有需要的話他寄過去就行。

  但他是覺得錢是人的膽,畢竟窮家富路的,說:「那也多帶點。」

  要沈喬說,多帶錢還不如多帶點東西。

  只是家裡很多東西都是共用的,這一時半會要「分家」還真有點捉襟見肘,她這些日子生怕自己準備好沒被錄取,這下忽然着急起來說:「好些東西都得湊。」

  她翻箱倒櫃,把家裡的東西都清點一遍。

  其實這些她本來是心裡有數的,但看着數更好查缺補漏。

  鄭重就看她數一樣寫一樣,湊過去說:「我蓋薄被子就行。」

  家裡厚棉被只有三床,兩個人還是各有一鋪一蓋的話就不夠,他覺得自己蓋薄的也能湊合,畢竟眼看着就是開春。

  沈喬搖搖頭說:「早晚要做新的。」

  這倒也是真的,先不說能不能考上一個學校,哪怕能也沒有哪個學校讓夫妻倆一塊住的吧。

  鄭重覺得自己很多事情上考慮不周全,或者說他在對自己上常常還是原來那樣,那就是能隨便就隨便,一點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

  現在算是有所改進,也都是在被媳婦瞪一眼之後。

  果不其然,沈喬眼睛微微眯着看他,他立刻改口說:「明天就去做。」

  沈喬沒好氣地戳着他的胸口說:「再次強調,我不在你也要吃好喝好,記得嗎!」

  在公社,想吃點還是比較方便的,只要揣上錢去國營飯店就行。

  但錢恰恰是鄭重最捨不得用在自己身上的東西,他幾經猶豫還是點頭,不過說:「你也是。」

  沈喬大大方方說:「我肯定的。」

  她有條件從來不委屈自己,反正現在也不蓋房子,等她畢業有工作,攢錢就是件容易事。

  這樣比較起來,鄭重也覺得自己有太多讓他不放心的地方,他承諾道:「我也會。」

  心中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太好,只是習慣很難改掉而已。

  沈喬誇獎地親一口,戀戀不捨道:「等放假見面,你可不能瘦了啊。」

  等放假,鄭重長舒口氣說:「好。」

  即使還有半個月兩個人才要分開,但他已經滿心全是到時候的場面。

  但奔前程這種事,誰也不能攔。

  沈喬四處湊着兩個人的行李,畢竟事情是真不少。

  家裡的雞鴨是不能再養,賣掉多少划不來。

  沈喬乾脆做主全宰了,一天一隻的燉着,家裡的煙囪都快沾上肉味。

  這是帶不走的東西,也有很多是能帶走的,比如幾大袋糧食。

  意思當然不是直接扛走,而是去糧站換糧票,畢竟以後夫妻倆吃飯都靠這些。

  當然,還有一些是額外的福利,比如憑錄取通知書可以到公社去領布票和工業券等,算是解決夫妻倆現在最大的難題。

  正是從糧站出來以後,夫妻倆去領票。

  領完出來以後,沈喬想起件事說:「下鄉那會,我也去知青辦領過票。」

  當時她從沒想過,滬市對她來說居然有一天會成為不想回去的地方,世事真是難以捉摸。

  一件在腦海深處的事情忽然出現,鄭重道:「我見過你。」

  什麼叫見過,不是天天見嗎?

  沈喬好笑道:「我是你哪位妹妹?」

  鄭重茫然啊一聲,顯然沒有理解這句話從哪來。

  沈喬給他解釋,又問道:「那不然你說的是什麼?」

  鄭重道:「你剛下鄉的時候,是不是天天在燕子石那裡哭。」

  什麼天天!

  沈喬狡辯道:「才一兩次。」

  鄭重連忙改口說:「嗯,我就看過一次。」

  欲蓋彌彰,不過沈喬「譴責」他說:「這麼弱小的女孩子躲着哭,你也不問問怎麼回事!」

  鄭重解釋道:「我知道你是新來的知青。」

  一看就知道是嬌氣,他哪裡會想過去搭話,畢竟要是有這本事,也不至於多少年孑然一身。

  沈喬想起來那年小小的自己,好笑道:「我來的時候正趕上春耕,簡直是哭死了。」

  那會一間屋住兩個人,她沒有自己的地方,只好找個角落躲着哭,還有一半是因為想家。

  鄭重突然內疚道:「應該安慰你的。」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一定會去。

  沈喬想想那樣子,說:「那我可能會覺得你不懷好意。」

  她這樣好的相貌,要下鄉之前親戚朋友們都輪流叮囑,生怕她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

  才來大隊那陣,只要有個男的跟她說話,她都覺得人家是流氓,連跟男知青們都不怎麼往來。

  這樣想來,她這些年性格上確實是有許多變化。

  鄭重想想好像怎麼做都不對,在她頭上順一下說:「以後不會了。」

  起碼不能讓她將來再一個人躲着哭。

  沈喬驕傲地抬起下巴說:「我這麼大人了,也不會因為小事而哭泣。」

  那年是前路茫茫,自顧不暇,現在是坦蕩前程好像盡在掌握,怎麼能一樣呢。

  鄭重想起她上回體檢遇到的事,到底不放心說:「有事也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沈喬是覺得他最近越來越婆媽,不過答應得都挺好,兩個人滿載而歸,收拾好所有行李,在期待和不舍中等待着去學校的日子。

  作者有話說:

  晚上見。

  另:開了預收《七零知青宿舍日記》,雖然沒有文案,但如果是感興趣的題材的話,大家可以收藏一下。

  以及我剛從財神殿出來,幫大家都祈禱了。

第65章 報道

  一九七八年的正月十八, 用長輩的話來說是個好日子,因為取諧音是「正要發」。

  沈喬夫妻倆就在這天天不亮出門,趕在中午之前到縣城。

  縣裡是有火車站的, 不大, 一天也沒幾班車, 所以買票也得看時機。

  要是像上次沈喬從滬市回來的時候不趕趟,那就得轉兩次大巴才能到。

  當然了, 他們這回是算準的時間出門, 票也是提早訂好的, 下午三點准出發, 還有時間去飯店吃午飯。

  這一趟去上學可以說是大包小包,帶上兩床被子, 就已經是鼓鼓囊囊。

  鄭重前胸後背各有一個包,兩隻手也是滿滿的, 說誇張點真是三里地外能看見他的人,跟座移動的小山似的。

  反觀沈喬那真是輕裝上陣, 只有一個隨身的小挎包, 和手上拎着的布袋子。

  她不安道:「累不累啊?」

  說真的, 這些東西也就是看着多, 提起來倒不是很重。

  鄭重搖搖頭說:「不會。」

  又惆悵道:「接下來都得你自己扛。」

  沈喬覺得自己的體格是大有進步,說:「你不在的話,我自己都能做得很好的。」

  只是因為有可以依賴的和照顧着她的人, 這才顯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鄭重其實也知道她挺能幹的, 不然在鄉下怎麼可能挨那麼久。

  但他就是想幫他包辦一切,說:「我是心疼。」

  他語氣和表情都太真誠, 沈喬不由自主臉紅, 睨他一眼說:「不許油嘴滑舌。」

  這種也算油嘴滑舌?鄭重雖然語文學得不是很好, 但他有自己的理解,說:「做不到的才是。」

  他都做得到,才不是隨口哄人玩的。

  沈喬側過頭看他,一滴汗緩緩從男人的額角落下來,給他更添三分男子氣概。

  她道:「你長得真好。」

  情人眼裡出西施啊,鄭重從來聽過除她以外的人誇過自己的長相,說:「只有你覺得。」

  沈喬驕傲道:「當然了,不是誰都像我一樣慧眼識珠,不然你就被別人搶了。」

  哪有什麼別人,鄭重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會是個老光棍。

  他道:「嗯,喬喬眼光好。」

  這話聽着,也像是在夸自己。

  沈喬對他的態度提出表揚說:「沒錯,你就是最棒的。」

  鄭重確實能從她身上得到很多信心,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個毫無意義的人,他那些自己都看不到的優點在她眼裡好像閃閃發光。

  他笑笑沒接話,兩個人吃過飯去火車站。

  說是火車站,其實也簡陋得很,站台幾乎就是大馬路進去拐個彎而已,連個圍牆都沒有,只拉着兩條線。

  所以逃票扒火車的人絡繹不絕,屢禁不止。

  鄭重還是第一次坐火車,有一種什麼都沒見過的左右打量。

  檢票以後上車,車廂從前門到後門滿滿當當都是人,過道都快叫人邁不動腿。

  鄭重有幾步都覺得自己是從別人身上跨過去的,已經喪失所有對乘車的好奇。

  他們買的是硬座票,不是因為捨不得花錢,而是沒買到臥鋪。

  兩個人往那一杵連點縫隙都沒有,腿緊緊地挨着。

  鄭重從沒在外面跟沈喬貼那麼近,有些不自在道:「你擠不擠?」

  天氣還冷着,沈喬搖頭說:「還行。」

  她坐的是裡面的位置,一面是靠窗,一面是鄭重,腳下踩着的是行李,也得虧是她瘦,換個人來都憋悶得慌。

  鄭重都覺得是自己占着她的位置,說:「坐不下就跟我說。」

  實在不行他就站着,也沒多久的事情。

  沈喬倒是光明正大往他肩上一靠,說:「我睡會。」

  她昨晚上興奮得一夜都沒睡着,屋裡屋外地研究着自己有沒有什麼東西忘記帶,這會反倒困意上來,直打哈欠。

  鄭重都被她的落落大方嚇一跳,不過左右看,這車上已經擠得大家都不顧忌這些。

  他嗯一聲,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行李上——狡兔三窟,錢也是散着放,連鞋底都有。

  說實話,要不是他很少在表情上顯露出情緒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在緊張,兜里有東西。

  不過像沈喬這樣的親密關係,哪能看不出來。

  她醒過來抻抻腿,說:「你也睡會?」

  鄭重本來想說不用,不過想想自己熬一晚上估計也夠嗆,不如趁着這會天還亮着眯一會,等夜裡他再看行李。

  他道:「那你看一會。」

  沈喬點點頭,餘光盯着窗外的風景。

  這段路其實她也就走過一趟,還是上次回滬市的時候,兩次的心情都差不多,緊張、期待、喜悅皆有之,多出來的恐怕就是不舍。

  她心緒紛紛,臉上卻一直掛着笑,尤其是鄭重頭一歪靠在她腦袋上,更叫人不由自主心軟成一片。

  她能看清他臉上的每一寸,對她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大概是看着心上人,連眼神都很柔和,對面一位大姐說:「這位同志,你們是新婚吧?」

  火車上有人搭話是很常見的事,沈喬不好意思地嗯一聲。

  就這麼點動靜,鄭重猛地睜開眼,第一時間看向她,也不知道睡得有多警惕。

  對面大姐接着開玩笑說:「小年輕就是感情好啊。」

  不過大家都是頭回見面,瞎嘮叨幾句也就算。

  這趟列車就這麼不緊不慢地抵達浦化市,也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浦化是省會,車站大得很,光出口就有三個,別看是天才亮的時候,一個賽一個人多。

  鄭重左右看着說:「都有點暈人了。」

  暈人是個什麼毛病,沈喬本來也有點緊張,這會笑出聲說:「你看看有沒有什麼指示牌。」

  人太多了,她又不夠高,伸長脖子也沒瞅見什麼。

  鄭重倒沒辜負身高,他還有雙亮眼睛,說:「公交車站在那邊。」

  他手上東西太多,只能抬抬下巴做指示。

  兩個人硬生生從人堆里擠出去,好不容易到師範大學門口。

  這是一所建於世紀初的學校,建築基本都是小紅樓,校門口的招牌估計是剛刷的漆,紅彤彤的。

  沈喬抬頭的樣子像是有無限期待,不過說:「先找找招待所吧。」

  通知書上寫的報道時間是明天,今晚總得有個地方住才行。

  這是一座對他們全然陌生的城市,好在人是長着嘴的。

  沈喬跟保衛處的人一打聽,就知道學校是有招待所的,正建在食堂旁邊,這幾天好多提前來學校的人都住着。

  沈喬一聽好多人心裡就慌,生怕沒有房間住,加快腳步說:「我先跑去問問,不然你扛着這些太累了。」

  她說完也不等人答,撒腿就跑。

  鄭重沒能攔住,眼看着她跟陣風似的去而復返,說:「大通鋪沒了,不過單間還有。」

  單間就是更貴些,不過他們夫妻倆住着本來就該是單間更方便,畢竟下回同床共枕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鄭重到房間先放下東西,說:「吃飯去吧。」

  他們下車的點不好,餐車還沒開始供應早餐,又想着大包小包的去哪裡不方便,索性一直都餓到現在。

  沈喬更在意的是別的,說:「我想洗漱一下。」

  她一抬手就能聞見自己身上的煙味,畢竟車廂是密閉空間,那真是什麼都混在一塊。

  鄭重點頭應,想想也拿上自己的衣服。

  這個點澡堂是不開的,不過可以跟招待所買一壺熱水在洗澡間裡將就沖沖。

  條件有限,動作就快。

  沈喬主要是想換衣服,聞見熟悉的肥皂味安定下來說:「現在可以吃飯了。」

  鄭重比她快,正半靠在床頭休息着,聽見聲睜開眼站起來。

  沈喬道:「要不你睡會?」

  鄭重搖頭道:「難得來一次,總不能用來睡覺。」

  這倒也是,沈喬道:「那咱們就轉轉。」

  浦化不愧是省會,店是鱗次櫛比,尤其是街上居然還有人在擺小攤,明顯就是私人的小買賣。

  這種事能行嗎?沈喬驚訝道:「沒人管嗎?」

  話音剛落,小攤販們一溜煙跑個沒影,幾個紅袖章追着他們跑,看樣子真叫個雞飛狗跳。

  她嘴角抽抽說:「我就說。」

  鄭重也是頭回見,感嘆道:「膽子真大啊。」

  他們這代人是循規蹈矩長大,見證過太多悲劇,自然缺乏勇氣。

  沈喬贊同地點點頭,兩個人找了家路邊的小店吃早飯。

  她一碗豆漿,兩個肉包下肚才打起精神來,興致勃勃說:「咱們去江邊轉轉吧。」

  浦化是一條浦江分成兩半,中間連着坐大橋,是首都領導親自提名的,頗有幾分名氣。

  江邊有座碼頭,汽笛聲此起彼伏,真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鄭重沒見過世面,他生於大隊長於大隊,充其量就是去過幾次縣城,那地兒跟這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

  他陡然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嚮往,明白沈喬對回城的渴望,說:「滬市一定更好吧。」

  那是當然的,沈喬道:「一樣是碼頭,比這兒熱鬧好幾倍呢。」

  畢竟是十里洋場,繁華至今已經有上百年。

  鄭重連想象都很難,說:「以後你帶我看看。」

  沈喬雖然知道離家遠一點可能會更好,但那兒畢竟有她很多的回憶,只要想到帶着鄭重去那些她熟悉的地方轉,就讓人不由得有憧憬。

  她道:「行啊,等以後我們都有寒暑假。」

  說來說去,都建立在鄭重今年能考上的基礎。

  他給自己下決心,兩個人肩挨肩在路上瞎轉悠。

  當然,也不光是走路,還有買東西,畢竟省會供應足,不要票的東西更多,尤其是書店很大,上下有兩層樓。

  鄭重找着一摞物理、化學的複習材料,看上去很是心滿意足。

  沈喬看着好笑道:「給你買新衣服你都不見這麼高興。」

  鄭重道:「也高興的。」

  不過他不缺衣服穿,那只是錦上添花而已,跟雪中送炭肯定是不能比的。

  沈喬知道他是真的挺喜歡讀書的,不由得想起鄭俊峰,心想當年要是鄭重有機會上中專,好多人的人生軌跡都會不一樣。

  她現在用最壞的惡意揣測鄭俊峰,覺得他指不定在上頭使過壞。

  好在一切都有彌補的機會,她說:「我在浦化等你。」

  就為這句話,鄭重覺得自己豁出命都得考好,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幫她安頓下來。

  他心裡有千百個放心不下,到第二天更是憂心忡忡。

  沈喬一睜眼,就看到他眉頭是擰着的,往他懷裡鑽說:「沒睡好?」

  鄭重是壓根沒睡着,但不提那些他是晚上的火車的喪氣話,只說:「要不再睡一會。」

  天也才剛亮,辦手續起碼也得等上班時間吧。

  年輕小夫妻相互依偎,又不是結婚第一天。

  沈喬都能感覺他的語氣里很許多雜念,趴在他耳邊說:「鄭重。」

  小姑娘總是含蓄,這麼嬌嬌地叫一聲,簡直勾得人魂都沒了。

  鄭重猶豫道:「這兒不隔音。」

  隔壁人說話的聲音都能聽見,更何況是床上那點事。

  沈喬也算是豁出去,說:「我不叫,反正他們也不敢來敲門。」

  誰敢來啊,只怕都當作沒聽見,臉皮厚點就行。

  鄭重還待說什麼,到底是沒忍住。

  這種克制和小心反而讓人更加瘋狂,沈喬當真連聲音都沒有,發泄似的在他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

  天光從蒙蒙亮到大亮,這對即將分離的夫妻才從歡愉中停下來。

  沈喬懶洋洋地眯着眼,撒嬌說:「我要再躺一會。」

  手續反正是今天一整天都能辦,也不急於一時,鄭重在她背上輕輕地拍着,說:「睡吧。」

  沈喬昏昏沉沉,精神稍微恢復些就說:「吃飯時間到。」

  看上去又是充滿活力。

  鄭重最擔心的就是她的身體,點點頭起身。

  兩個人招待所到邊上食堂吃過飯,又去排隊報道。

  不用學費,手續就是拿錄取通知書換學生證。

  沈喬眼看着她的通知書被收上去,說:「這個我不能留下嗎?」

  工作人員估計聽見好些人這麼問,說:「不行,回頭要放在你的檔案里。」

  這也不是能討價還價的事,沈喬只能把失望藏在心裡,拿着自己的學生證說:「再辦個住校就行。」

  學校的宿舍樓就幾棟,聽說錄取都是以本地學生為主,要求他們都要走讀才行。

  只有外地生源才有地方住,不過也很擠,一間有八個人,全是架子床。

  沈喬也不是沒吃過苦的,選好床位後就開始打掃。

  也就是開學的日子,不然女生宿舍是不讓男的進的,但就這樣,鄭重也不好意思多打量,有些垂着頭從她手上拿過抹布說:「我來。」

  他能幹的活也就這麼一茬,接下去就只能全靠她自己了。

  沈喬也沒拒絕,只是對上舍友和善地笑笑,不過誰也沒先搭話。

  她也沒時間,眼看東西收拾得差不多,肩膀自然地耷拉下來。

  鄭重洗過手過來哄她說:「我去車站了,到家給你拍電報,你自己……」

  叮囑的話一句又一句。

  沈喬聽着都想掉眼淚,拽着他的衣角說:「我想送你。」

  那她就得一個人從火車站回學校,鄭重怎麼能放心,他只道:「喬喬。」

  沈喬也不能讓他回去的路上提心弔膽的,說:「知道啦。」

  答得乖巧,可是看着他上公交車的時候忍不住想抬腳跟上。

  鄭重趕在車門關閉前在她頭上摸一下,車開出老遠還從窗戶探出頭看。

  兩個人像一對牛郎織女,不過他們沒有鵲橋可以相會,只能不情願地接受這短暫的分別。

  沈喬即使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該難過還是得難過,她長舒口氣把淚意壓下去,眼眶紅紅回到宿舍。

  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看上去情緒都不是很好,尤其是一位十七八歲樣子的女生,那叫一個號啕大哭。

  沈喬不由得想起自己剛下鄉的樣子,過去安慰她幾句。

  說着說着她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尋思她也這麼勸過不少新來的知青。

  這種熟悉感讓人安心,她轉念一想,其實這兒也是另一種集體生活,只是在大隊是上工,在學校是上學。

  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為新環境手足無措的人了,畢竟下鄉這麼些年不是白過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的駕輕就熟。

  她心中有豪情萬丈,全是大學生活也可以過得很好的雄心壯志,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場景上,畢竟他們是為更好的未來才暫時分開,總不能因噎廢食。

  她率先衝着舍友們說:「大家好,我叫沈喬,今年二十三歲,之前是一名知青。」

  由她開頭,大家紛紛打開話茬,新生活就這麼拉開序幕。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第66章 大學

  沈喬的大學生活就此開始。

  她們宿舍八個人, 都是一個專業的,不過年齡差得大——既有三十歲的三個孩子的媽劉玲玲,也有十七歲的應屆生胡安靜。

  這樣一屆大學生, 即使不是絕後, 也是空前。

  沈喬的年紀算是居中, 起了個承上啟下的作用。

  已婚有孩子的舍友喜歡跟她說話,小的幾個又當她是個大姐姐, 因此她過得還算如魚得水。

  開學第一周壓根沒上課, 主要是開展各種各樣的活動和熟悉環境, 甚至還有一場摸底考試。

  沈喬也是開學以後才知道, 她錄取通知書上寫的中文是個系,下學期開始才會細分小專業, 其中包括漢語言文學、對外漢語、新聞學等。

  但不管是哪個就讀的是哪個專業,共同點是對學生的文學功底要求比較高, 拿到考卷的時候她就傻了,上頭百分之八十的東西她壓根沒看過。

  當然也不止她, 可以說大部分學生都是這樣, 畢竟前頭十年哪有什麼閒書看。

  只是現在風水輪流轉, 反而成了件要緊事。

  系裡在知道學生們的水平後, 剛恢復工作的老師們商量後連夜做了滿滿當當的課程表,拉出老長一串書單,要求學生們在這個學期都得讀完。

  沈喬看見單子就頭大, 細數後居然有三十幾本, 一本更比一本厚,壘起來都有人高。

  先不說得花多少時間看, 就說能不能借到書都是個問題。

  畢竟校圖書館攏共就那麼兩套, 整個中文系的學生卻有兩百多個, 那真是供不應求,大家只得滿世界找舊書。

  正是開學後的第三周,沈喬跟班裡一位本地同學詢問後,在周日和舍友胡安靜準備出門去淘書。

  胡安靜是個幸運的小姑娘,她嚴格來說不算應屆生,只是剛上高一,不過這屆考試也對他們敞開大門,因此她就決定去試試水。

  沒想到實力正好夠,收到錄取通知書後就高高興興打包行李來上學了,只是年紀到底不大,開學至今仍然十分想家,整個人蔫了吧唧的,哪怕出門玩都是長吁短嘆的。

  沈喬看她的樣子就像是看到剛下鄉時候的自己,說:「你家裡人一定很疼你。」

  只有在家樣樣都順心的孩子,離家以後才是這樣子。

  胡安靜嗯一聲說:「對啊,我是家裡最小的嘛。」

  上頭哥哥姐姐好幾個,原來陸陸續續都下過鄉,只有她是一直養在家裡的,感情也最深。

  沈喬瞭然點頭,順着這個話茬交換起雙方家庭的基本信息,這也是人際往來的基礎。

  當然,開學已經有一點時間,同住一間屋的人不能說十分熟悉,也算是有大概的了解,不過這都只是扯閒篇而已,畢竟一起在路上走着,總得有個話說,不然多尷尬。

  胡安靜的話很多,她是活潑的性子,城府也不深,什麼都往外頭拋,說着說着就抱怨起舍友來,道:「我們宿舍的除了你,都不喜歡我。」

  這話,沈喬覺得還是挺難接的,和稀泥道:「怎麼會,只是剛認識,還不太知道怎麼相處而已。」

  才不是這麼回事,胡安靜覺得自己又不傻,撇撇嘴說:「張燕那天就沖我甩臉子。」

  沈喬也想起來,心裡覺得這事也不能全怪張燕。

  學生們行動都是以宿舍為單位,那天下課後八個人一起去食堂,裡頭連桌椅都稀缺,大部分人都是打飯菜回宿舍吃,她們也不例外。

  不過宿舍也沒有足夠的桌椅板凳,大家都是把箱子拼在一起湊合用。

  圍成一圈,各自吃什麼飯菜是一目了然。

  大學生不用學費,每個月還有補助,不過是開學後按照家境評定,要過幾天才能發下來。

  現在只有給學生們發的飯票,一張票是二兩米飯不要錢,但菜和肉都得自己掏錢買。

  沈喬打的是一葷一素,素菜五分,葷菜一毛,加上米飯剛好夠她吃的。

  其實很多事在衣食住行上都能看出端倪,大家都知道糧食是多麼稀缺的東西,也不會去眼饞或者多嘴問別人碗裡的飯菜,反正都有得吃。

  但胡安靜覺得自己是個熱心人,眼看大家好歹都打個菜,只有張燕是就着不要錢的湯,忍不住說:「燕燕,你吃這些怎麼能行,反正我吃不完,分你一點吧。」

  說實在的,心思是好的,可話說得有點不妥當,張燕估計也是個自尊心比較強的人,頗有些硬邦邦說:「不用,謝謝。」

  然後臉色就不太好,衝着胡安靜多少有那麼點不冷不熱。

  平心而論,沈喬覺得這事是都辦得不太妥,她道:「你下次要是想幫她,還是別當着大家的面。」

  胡安靜理直氣壯道:「又不是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

  還有一種怎麼沒人誇她的疑惑。

  沈喬嘴角抽抽,到底略過這個話題不提,轉移到市里好玩的地方上。

  胡安靜正是愛玩的年紀,暫時也忘記家說:「那咱們下午去動物園看看吧。」

  她雖然也是在城市長大,不過那是小地方,怎麼可能有這些地方。

  沈喬心念一動,想想點頭說:「行啊。」

  又說:「不如現在去,不然提着書不方便。」

  兩個人想一出算一出,改道去動物園。

  隔着鐵柵欄,看到兩隻懶洋洋的老虎。

  沈喬湊近看,看不出什麼,反而聞見股臭味,她道:「天吶,都不打掃的嗎?」

  原來家裡養着雞鴨,鄭重三不五時的打掃,就不會有這麼重的味道。

  可這麼想着,她不由得甩甩腦袋,覺得思念真是可怕的東西,不管做什麼事她好像都會想起他。

  吃飯、走路、睡覺,僅靠一紙書信好像沒多大作用。

  沈喬嘆口氣,忽然說:「怎麼還不放暑假。」

  這才開學就等放假,胡安靜道:「你也想家了?」

  沈喬覺得也算是,畢竟現在她和鄭重就是一家。

  她多少有些嬌羞地嗯一聲,不過沒有多解釋。

  好在胡安靜也不是缺心眼,很快反應過來說:「我忘了,你有愛人。」

  因為沈喬看着壓根不像已婚,即使是在女生數量比較多的中文系,她的相貌也是出眾的。

  沈喬在大隊說習慣,都稱呼鄭重為自家男人,乍一聽「愛人」兩個字忽然有點奇怪。

  她歪歪腦袋說:「是啊,有點想他。」

  倒是供認不諱。

  胡安靜看着她,說:「那他一定對你很好。」

  不然不至於這樣朝思暮想。

  沈喬點點頭,再次換話題。

  兩個人從動物園出來,到國營飯店去吃飯。

  浦化有好幾家飯店,據說廚師的拿手菜都不一樣。

  她們今天吃的這家是挨着古舊市場的,門臉上下有兩層,菜單上葷的就有十幾道,到吃飯的點人來人往。

  沈喬也看得出來胡安靜家境優越,建議道:「咱們點兩個肉行嗎?」

  胡安靜欣然同意,畢竟現在沒有人在下館子還點素菜吃,炒盆黃瓜都得三毛錢,實在是划不來。

  她多少翹首以待,說:「就咱們食堂,簡直是餵兔子。」

  一天就兩個葷菜,七八百號學生,晚去的壓根買不着,想打牙祭都找不到門,畢竟他們才來沒多久,一天天的光上課,對學校周邊不熟悉。

  沈喬倒是覺得還好,說:「起碼還有茶葉蛋。」

  比水煮蛋好吃多了,她在大隊也就是這個生活水平。

  在胡安靜眼裡,雞蛋可不能算是葷,她嘆口氣說:「在家還三四天能吃一回呢。」

  沈喬震驚地看着她,尋思這家一定有位級別不錯的領導,說不準還是部隊的,因為高幹有特供。

  又尋思小姑娘心眼真是淺,這哪怕是光明正大來的東西,很多人家也是藏着掖着不敢往外講,哪有她這樣大大咧咧的。

  她心中對胡安靜又有新的評價,隱約覺得兩個人未必會合得來。

  不過同學也不是都能做朋友,這點她早就有數,就像以前知青點人來人往那麼多號,她最後能稱之為好朋友的也只有一同去廣市上學的李麗雲和李勝。

  沈喬想着他們倆,就想起前幾天收到的包裹。

  廣市是沿海地區,緊鄰港澳,據說私底下流通的非法進口貨不知道有多少,繁華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語。

  李麗雲給她寄了一塊紅格子布,丈量着尺寸最起碼能做兩件裙子。

  沈喬覺得投桃報李,自己也應該寄點本地特產,因此吃過飯說:「安靜,我想去一下百貨大樓。」

  胡安靜不差錢,自然就愛買東西,興致勃勃道:「正好,我也得買夏天衣服了。」

  浦化的春天短暫,清明一過就是艷陽天,薄長袖只能穿幾天,像這幾天也就早晚涼快些,中午也熱得人發慌。

  沈喬當時是什麼都從家裡帶走,自然不會花冤枉錢,但不妨礙她看得盡興,尋思省會的東西就是多,光賣成衣的櫃檯就有好幾個。

  不過一樣都是只給看不給試,能拿下來給人摸摸就算了不得。

  胡安靜看上件掐腰的小藍花裙子,問道:「這個要票嗎?」

  售貨員算盤一打說:「不要,十八塊。」

  好傢夥,貴得沒邊了。

  沈喬在心裡咂舌,沒說什麼話。

  胡安靜也不需要意見,利索掏出錢。

  兩個人又一塊去買了些吃的,這才到舊貨市場去。

  這地方沈喬是第一次來,覺得看着有點像滬市的淮國舊,面積都很大,貨品琳琅滿目擺一地,什麼樣的產品都有。

  她蹲在舊書前挑挑揀揀,把有需要的放在一邊,建議道:「安靜,要不你買一半我買一半,咱們可以換着看。」

  這樣還省錢,哪怕是舊書也要幾毛呢。

  胡安靜是個直接人,說:「我喜歡自己有書。」

  只想要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沈喬倒也不覺得被冒犯,仍舊笑笑說:「行,那我就自己買。」

  她挑來挑去,也只找到書單上的十幾本,還有一些是給鄭重的複習資料,就是不知道他用不用得上。

  胡安靜湊過來就看到她手上那些物理、化學有關的書,說:「咦,你買這些做什麼?」

  沈喬也沒想瞞着誰,說:「我愛人正在複習高考呢。」

  兩口子一起上學的情況不少,一屆考不上也是正常。

  胡安靜也沒多追問,只是說:「那你不如去問問數理化系的老師,聽說他們有的就是出卷人。」

  這倒是個新消息,沈喬都還沒聽說過呢,仔細一想她這話也很有道理,連忙道謝說:「我都沒想到這個。」

  她也不耽誤,回過頭就抱着書去老師辦公室。

  本校目前只有三個系招生,一個是外語,一個是中文,還有一個就是數理化。

  三個系各占一棟教學樓,平常往來比較少。

  沈喬頗有些忐忑,在門外探頭探腦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敲門。

  正是上課時間,只有幾位暫時沒課的老師坐着,看學生抱着書還以為是問問題,雖然認不出是哪個班的,都說:「是有哪裡不懂?」

  沈喬羞赧地說出來意,多少有些害怕被拒絕。

  不過老師人都很好,甚至是熱情道:「夫妻分居兩地可不是好事,能都考上才好呢。」

  說着話拿出一份厚厚的提綱來,說:「這是給新生看的,他要是程度差不多看這個也行。」

  沈喬簡直是十分驚喜。

  她其實打聽過,數理化系的學生其實基礎也都不怎麼好,這是這一屆學生的通病,不管哪個系都一樣。

  因此老師給準備的估計就是十來年前給高中生看的東西,這會給鄭重看是最合適的了。

  不過她驚喜之餘不忘說:「實在是太謝謝了,這個您要是有用,我手抄一份也行。」

  抄書嘛,哪個學生沒做過,也就是耽誤時間而已。

  老師不甚在意揮揮手道:「只要你們能好好學習,就是有用的。」

  沈喬是再三道謝,這才從辦公室滿載而歸。

  她把這些材料和上次淘到的舊書以及在百貨大樓買的吃的打包好,扛着到校東門的郵局。

  這兒估計是學校附近最熱鬧的地方了,學生不知道有多少,不管幹嘛都得排隊。

  沈喬兩隻手都沉甸甸的,忍不住又惦記起鄭重。

  她想着他要是在,什麼重活累活肯定都是輪不到自己的,那種無微不至和付出,是那些覺得鄭重高攀她的人看不到的細節。

  她上大學這件事讓大隊裡的流言紛紛,沈喬知道隊員們都琢磨着他們什麼時候會離婚。

  恐怕全世界只有小兩口堅定着他們能相伴到老。

  或者說,鄭重其實也有些不安。

  沈喬隱約能察覺出來,垂下頭看自己的手想,所以要給他更多的信心啊。

  作者有話說:

  晚上見。

第67章 補習班

  沈喬的「信心」在四天以後到達, 因為是省內的包裹,所以還挺快的。

  東西寄到公社中學的收發室,老大爺會把收件人的名字寫在門口的小黑板上, 每天往校門口一掛, 進進出出的人一看就知。

  鄭重是黑板上的「常客」, 雖然他是住校,但班裡總有幾位走讀的同學, 隔兩天就得嚷嚷着道:「鄭重, 你媳婦。」

  這句話原來是「你媳婦給你寄東西啦」, 越講越多就越短, 有時候喊一聲名字他就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天也不例外。

  他聽到應一聲,抬手看表, 尋思離上課還有一陣,不如先去看看信里寫什麼。

  他思妻心切, 看見是個大包裹有些怔愣。

  倒是收發室的老大爺估摸着是什麼吃的喝的,說:「你媳婦可真是怕你餓着。」

  鄭重不太好意思, 嗯一聲扛起來往宿舍走。

  公社中學的條件不好, 一間屋能住十五六個人, 都是鐵架子的上下鋪, 人躺上去就搖搖晃晃。

  他塊頭大,睡的是下鋪,所以床底下的位置都給他, 正放着個大大的木箱子, 還帶着鎖,是他從家裡搬來的。

  他先把箱子拉出來, 這才把草繩捆着的包裹拆開。

  其實他拎着就知道應該是書, 畢竟分量能感覺得出來。

  他隨手拿起一本翻看兩頁, 把壓在下面的信給拆開。

  兩個人的書信來往頻繁,有時候是兩天就一封。

  沈喬的話多,上頭事無巨細,也得虧是她語文好,一件事都能說出花來。

  鄭重的詞藻就相對匱乏很多,看着更像是什麼報告,幾點做什麼寫得清清楚楚的。

  他幾乎沒有讀書以外的事情,有時候自己都覺得生活枯燥。

  兩個人就這樣一字一句地交流着生活,像是彼此還在身邊。

  鄭重讀着信,都覺得她像是在自己眼前,嘴角忍不住上揚。

  逐字逐句看兩遍,他才小心地把信收好放進箱子裡。

  別看才分開沒幾天,他已經攢着十幾封。

  鄭重有時候夜裡複習得太晚,會隨機拿一封出來看,那是讓他孤身一人能堅持下去的力量。

  當然,這會他渾身是勁,把新收到的複習材料抱起來,拿到教室去。

  補習班分成兩個班,一個是文科,一個是理科,每個班的人都不少,熙熙攘攘一教室,座位都是緊挨着。

  鄭重念的是理科,主要就是複習數理化。

  來上課的學生年紀都差不多,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因為再大一些的已經成家立業,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不會到處折騰,不過大家的進度不一樣,老師只能跟着平均的水平走,並不能顧及到所有學生。

  但他在理科上確實有幾分天賦,學得比較快,有時候覺得老師講得太慢,都是前後桌的同學之間相互幫助。

  要說以前他是沒朋友,也並不是十分合群的人,但這次來上課,他才發現集體生活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起碼他覺得自己並非是真正排斥別人的人。

  所以他有材料,第一時間也是拿去跟大家分享,只是叮囑道:「抄的時候小心點。」

  這些都是沈喬特意給他寄的,他想好好保存起來。

  幾個同學也都知道他的性子,說:「又是你媳婦寄的吧。」

  語氣中有調侃也有開玩笑。

  都是同齡人,說這些話沒什麼惡意的。

  鄭重也漸漸習慣同齡人的說話方式,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

  他也不遮掩道:「嗯,所以得放好。」

  言語之中也有幾分得意和炫耀,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已婚。

  不過同班同學之間也就是開幾句玩笑,沒多久就散開各干各的。

  鄭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拿出抽屜里的卷子接着寫。

  他除開睡覺時間幾乎都在教室,因為宿舍沒有燈。

  當然,大部分人也都是這樣,畢竟補習班的收費可不便宜,而且夜裡有老師輪流坐陣講題,可以一對一上去問。

  鄭重最不擅長的就是語文,他識字太晚,完整的句子能寫,八百字的作文可真是要他的命,更何況今年的高考跟去年不一樣,理科生也會考幾題文學常識,他只能自己熬着練習,每天都寫一點給老師看。

  不過在老師看來,進步真的不大,看着都叫人發愁。

  但教書育人的老師可不興潑冷水,每天那是拐着彎地夸。

  偏偏鄭重是個實心眼的,看不出這些彎彎繞繞,老師說好他真的心思定下來,越寫越來勁,恨不得所有功夫都在這上頭琢磨着。

  可這樣,投入和回報就不成正比。

  語文老師看着也不落忍,偷偷跟其他科任老師商量,最終由數學老師出面建議道:「我覺得你還是把數理化學得更精一點。」

  今年物理和化學分成兩張卷子,一共考五科,總分五百。

  按照去年總分四百的比例算,估摸着兩百出頭就能上本科。

  鄭重現在數理化最少都有一百多,再努努力說不準有個兩百,語文政治按現在的水平寫滿的話,加起來怎麼着都有個五十分。

  說實話,與其爭取在這兩科上多考三十分,那力氣還不如用在擅長的領域上。

  這幾句話,讓鄭重茅塞頓開。

  他以前沒想過這個,是因為覺得學生不偏科好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所以從沒往這上頭想過,但這會有新的方向,他的進度陡然快起來,當然沒忘記跟沈喬說一聲。

  沈喬收到信以後,也是猛地一拍大腿說:「我以前怎麼沒想過。」

  又轉過頭問舍友們道:「你們還是遇見偏科的學生會怎麼辦?」

  大家來讀師範都是奔着做老師去的,下意識的回答都是道:「那就讓他什麼薄弱多學什麼。」

  沈喬就知道是這個答案,點點頭想看來不僅是自己走入誤區。

  她在回信里深刻批評自己的思想很狹隘,大力肯定鄭重這個選擇,鼓勵他堅持在嶄新的道路上繼續前進。

  這幾句幾乎是原話,鄭重看着不知怎麼有些好笑。

  他在宿舍里看信,坐在床上嘴角上揚。

  這會已經是五月,中午的太陽總是叫人昏昏欲睡。

  大家為保證下午的精神,午休有時候會在宿舍小憩。

  鄭重沒有這習慣,他是拿沈喬給自己寄的東西回來,這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宿舍。

  舍友們當然不會放棄這個調侃他的好機會,說:「你這可真是樂開花啊。」

  平常整天板着張臉,一根媳婦有關的事情就這樣,可不叫人大開眼界。

  鄭重從不掩飾自己對沈喬的特別,信收好說:「等你們結婚就知道。」

  整間宿舍也就他已婚,其他人紛紛道:「我們是先立業後成家。」

  等考上大學,再好的對象都找得到,現在嘛,還是打着光棍的好,別耽誤人家小姑娘的將來。

  不過有對象的人更得努力,就拿鄭重來說,夫妻倆要是一直差距太大,遲早得分開。

  他給自己的壓力也很大,連三年五年考得上就行的念頭都沒有,一心只有件事,那就是今年一定要考上。

  抱着這個想法,他每天幾乎都是第一個到教室。

  尤其是夏天的天亮得早,他都是四點多就自然醒。

  這個點,也是他往常在大隊的時候起來幹活的點。

  不過跟以前比起來,最大的區別就是睡得晚。

  他也是每晚負責關教室燈的人,常常是十一二點才肯去睡。

  這樣的情況下,是個鐵打的人都會有幾分憔悴。

  不過這些沈喬不知情,畢竟她當初定規矩的時候,可沒有在睡眠時間上寫清楚,這才給鄭重「鑽空子」的空間。

  當然,該遵守的部分他還是很聽話的,每天都是吃得飽飽的,偶爾還得去國營飯店吃點肉。

  還真別說,人吃得多吃得少的區別很大。

  鄭重隱約覺得自己能撐下來跟一日三餐的關係也很大,因此他每回寄信給沈喬,都叮囑她要按時吃飯。

  沈喬只當他是關心自己,在下一封信里誇張地渲染自己去吃大酒店的故事,然後在末尾寫着說:「等你來我們再一起去。」

  這句話,其實頻繁出現在沈喬給他的信里,兩個人不知不覺已經有很多約定。

  這些日常瑣碎的東西,鄭重也怕自己會忘記,所以他另外又抄在一張紙上。

  每每看着這些,他都能想象到沈喬有多期待他到浦化上學。

  他甚至能察覺到她刻意不多出門玩,是想把機會都留到跟他一起的時候,這種無聲的默契讓他更有動力。

  鄭重並不是個十分有理想的人,他從前也沒有對自己的未來做過什麼規劃,因為他一度以為自己是個沒有將來的人,他的人生只是在鄉下種地,然後到老死的那天。

  而讀書這件事不僅讓他看到更多的可能性,甚至開始主動思考要何去何從。

  就在他的意識稍稍覺醒的時候,一九七八年的高考志願書發下來了。

  和去年相比,今年的能填報的專業和學校都更多。

  鄭重翻來覆去看好幾遍,心中有一個念頭,但是又沒有辦法自己下決定,只能把一切寫在心理,等着沈喬的建議。

  沒錯,就是建議。

  雖然他心裡是不介意沈喬直接幫他決定的,但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會給的也只有建議。

  他的預料也沒出錯,沈喬估計是看完馬上就回信,不到十天他就收到回音。

  上面沒有什麼長篇大論,只有兩句話——「一切按你的想法來」和「我永遠支持你」。

  態度很明顯,鄭重手撫過信上的字,最終下定決心,把浦化農林大學作為第一志願。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第68章 時間大法+1

  填完志願沒多久, 就是暑假。

  當然,這個假是給大多數學生的,其中不包括高考倒數計時只有十幾天的鄭重。

  他正在最後的複習階段, 時間緊任務重, 因此沈喬在自己回家的日子撒了個小謊, 幾乎是從天而降似的出現。

  鄭重是聽講到一半,同桌忽然碰他說:「外頭有個漂亮姑娘。」

  漂亮不漂亮的, 鄭重也不在乎, 而是眉頭緊蹙地看着考卷。

  這麼沒意思一個人, 居然能有對象, 同桌很快又驚訝道:「漂亮姑娘好像在看你。」

  眼神直勾勾的,衝着他來的意思還挺明顯的。

  不應該啊, 結婚的人還能有這女人緣。

  同桌興奮得跟在看自己差不多,說:「真的在看你。」

  鄭重心想會看着自己的漂亮姑娘恐怕全世界只有一個, 那就是沈喬。

  想到這兒,他猛地抬起頭看窗外, 正對上一張笑臉。

  沈喬笑得眉眼彎彎, 又有幾分心虛。

  果然, 鄭重下課一出來, 難得臉上帶着點脾氣說:「怎麼沒叫我去接你?」

  路上萬一出點什麼事怎麼辦。

  沈喬連忙撒嬌道:「我們系十幾個學生一起坐的火車,還有一個女生是咱們公社的,我們倆一塊從縣城回來。」

  鄭重仍覺得不滿意, 說:「喬喬。」

  雖然是疊字, 語氣是十分嚴肅。

  沈喬扯着他的衣角說:「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兩隻眼睛這麼盯着人看,是個人都受不了。

  鄭重無奈道:「我不差這一會。」

  怎麼能不差呢, 沈喬嚴肅說:「這可關係到我們以後能不能一起上下學。」

  夫妻倆一塊上下學, 聽着還怪有意思的。

  鄭重道:「我會努力的。」

  其實他早複習得差不多, 到這份上已經沒有可以再努力的地方。

  但他沒辦法板上釘釘地保證,畢竟世界上總有意外。

  沈喬也不會把話說死,不想給他一種沒考上天會塌下來的感覺。

  她道:「沒事,咱們放平常心。」

  鄭重怎麼可能放鬆得下來,說:「我送你回家。」

  回家又是好幾里地,沈喬知道他肯定不放心自己住,說:「不用,咱們最近就住招待所。」

  公社只有一家招待所,開在國營飯店對面,離中學不是很遠,走路也就五分鐘。

  沈喬剛剛已經去訂過房間,帶回來的東西都放好,說:「你也趕快收拾。」

  住外面肯定比學校清淨,起碼不會人來人往的吵吵嚷嚷。

  鄭重肯定是要跟她一塊的,說:「等我一下。」

  他說一下,真的就一下,衣服和洗漱用品捲起來就行。

  沈喬看他這行李簡單的,也沒表達出什麼看法,只是可惜道:「還想看看男生宿舍什麼樣呢?」

  聽說特別不講究。

  鄭重想想他們宿舍十五個老大爺們擠着,一言難盡道:「你不敢進去。」

  說是特別髒也不算,就是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沈喬一臉恐懼道:「有這麼誇張嗎?」

  誇張是有點誇張,不過鄭重就是想打消她這個念頭,說:「有。」

  又補充道:「我愛乾淨。」

  沈喬好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啊。」

  鄭重說起來也不是特別講究,就是眼裡容不下活,就是夜裡十二點吃完飯的碗、寒冬臘月里的髒衣服都得馬上洗。

  總之家裡但凡有件事,別說拖上一刻鐘,就是一秒都叫他渾身難受。

  他有兩回還因為這個挨過罵,這會不好意思撓撓頭說:「走吧。」

  兩個人到招待所,鄭重才把手上的東西放下,懷裡就鑽進個人。

  沈喬手腳緊緊地束縛着他,整個人掛在他身上,頭靠在他肩膀上,說:「我好想你。」

  就這一句,已經叫鄭重癲狂。

  他克制地說:「喬喬。」

  都是叫名字,感覺卻大不相同。

  沈喬咬着嘴唇,臉在他的臉上輕輕地蹭着,嫌棄道:「一點扎。」

  鄭重一手托着她,一手下意識在自己的下巴處摸摸,說:「我再刮刮。」

  是該做這事的時候嗎?

  沈喬沒好氣在他脖子上咬一口。

  雖然是一觸即分,但那種柔軟是分外明顯。

  鄭重手上漸漸用力,說:「我輕點,你別叫。」

  沈喬倒是想忍着,卻又在渴求中失去理智。

  她的欲望浮浮沉沉,手指在鄭重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跡。

  鄭重一聲不吭,溫柔地堵着他的嘴,又因為太過激烈,兩個人多少都有些喘不過氣。

  沈喬實在是呼吸不上來,別開臉說:「等一下,我需要新鮮空氣。」

  可是滿屋子好像都是兩個人曖昧的氣息,往人的五臟六腑鑽。

  鄭重手慢慢地划過她的發間,一下又一下。

  這種時候任何事情都能挑起人更大的情緒,沈喬咬着手指說:「再輕一點。」

  這個力度要怎麼拿捏,鄭重不知道。

  但他可以保證她的愉悅,一直到入夜才停下來。

  兩口子久違地睡在一張床上,沈喬道:「還沒吃晚飯呢。」

  鄭重看她懶洋洋地窩在自己懷裡,也捨不得挪騰,不過還是說:「想吃什麼?」

  對面就是國營飯店,吃口飯方便得很。

  沈喬眼皮耷拉着,模模糊糊地說:「吃肉。」

  她的願望,鄭重都是要滿足的。

  他掀開被子穿好衣服往外走,經過一樓的時候覺得前台多看他好幾眼。

  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穿過馬路去點菜。

  這會已經過吃飯的時間,沒有排隊的人。

  他很快回到招待所,進屋後看沈喬還在被窩裡,說:「想在哪吃?」

  難道還有在床上吃飯的人嗎?

  沈喬睨他一眼說:「就擱桌上吧。」

  房間有桌椅,吃過飯鄭重就坐在前着複習。

  沈喬本來是想等他,可是她昨晚在火車上就沒怎麼睡好,等着等着眼睛一閉,再睜開已經是第二天。

  鄭重正小心翼翼地抽開手,看她醒過來說:「吵醒你了?」

  沈喬頭埋在枕頭裡,說:「你要去上課了。」

  雖然還有一個多禮拜就考試,老師也不講什麼新的內容,只讓自習。

  但坐在學校里總是更讓人讀得下書,更何況要是跟沈喬待一間屋,他哪裡顧得上別的。

  不過沈喬沒想那麼多,只覺得學生去上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說:「那你慢點。」

  看樣子她是沒有起床的意思。

  鄭重本來也沒打算五點叫她起來吃早飯,說:「嗯,你再睡會。」

  不用他叮囑,沈喬也會做到的。

  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八點多,天色大亮,能聽到外頭大馬路人來人往的聲音。

  她起身到樓下吃早飯,吃過以後也開始做作業。

  別看暑假有小兩個月,老師布置的任務可不輕。

  她寫一會停一會,眼瞅着時間差不多到去買午飯。

  鄭重會來跟她一起吃,吃過後再陪她躺了一會才去學校。

  接下來的日子幾乎都是這樣,兩個人終於等到高考的時候。

  一九七八年的七月二十日,天氣酷熱,是太陽才升起來人就能感受到溫度。

  沈喬打開窗就知道不好,說:「教室本來就悶,怎麼這樣啊。」

  可大自然本來就是不由人掌握的,鄭重道:「沒事。」

  他沒有那樣嬌氣,往年這時候也都在地里幹活,現在還有個屋頂遮着,在他看來已經很已經很不錯。

  沈喬卻還是不放心,給他帶上風油精說:「以防萬一。」

  要真中暑的話可不是件小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烏鴉嘴,第一場考試出來,鄭重的狀態明顯就不太好。

  她也沒敢問,只用蒲扇不停地搖着說:「有沒有好一點?」

  鄭重其實挺好的,只是可惜道:「語文不會超過四十分。」

  他提前背好的幾篇作文,一道壓對題的都沒有,寫的是他自己臨時編的勉強通順的那種。

  沈喬其實對他的語文也不抱多大希望,鬆口氣說:「還以為什麼事呢,嚇死我了。」

  鄭重也是想儘量做得更好,連忙轉變態度說:「下午我會好好考的。」

  下午是數學,也是他最拿手的一科。

  沈喬站在考場外等他出來,聽到率先出來的幾個人說着有多難,考生們肆無忌憚討論着題目,對着答案,給看客平添三分緊張。

  她兩隻手攥在一起,踮起腳尖張望。

  鄭重跟着補習班的同學張三往外走,遠遠就看到她,趕緊大步往前走。

  張三目瞪口呆道:「你這人也太重色輕友了吧。」

  不等回答又說:「你第七題算出來是等於根號二嗎?」

  鄭重回憶一下才說「是」,腳步卻不見猶豫。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張三從背後鎖住鄭重的喉嚨說:「你小子,好好說話。」

  鄭重給他一肘子,兩個人只差打成一團。

  沈喬看得真真的,覺得鄭重確實有變化,這種變化不是來源於她,而是環境。

  她含笑揮揮手,像是把不懂事孩子送進學校的媽媽終於看見孩子長大一樣有些感慨。

  鄭重很快跟同學分開,出現在她跟前道:「等很久了?」

  沈喬也是剛從招待所出來,說:「沒有。」

  又說:「我覺得沒什麼好問的了。」

  只看表情就知道,應該是考得不算太差。

  鄭重點點頭,不過沒打算在外面太張揚。

  連第二天的物理和化學對他來說也是盡在掌握,只有第三天的政治是個難題。

  和知青們對於政策的熟悉不一樣,大部分隊員們其實對這些說不出個五四三來。

  鄭重寫作文都費勁,更別提這種需要理解和語言組織的科目,他是硬着頭皮寫,把卷子填滿就算數。

  好在他對這科的成績本來就不強求,只在停筆的時候鬆口氣想,總算考完了。

  作者有話說:

  水管有問題在修,為了洗澡我一邊等一邊寫。

  這回是真的明天見~

第69章 考完

  高考結束, 兩口子本來是要回大隊的,畢竟招待所一晚上就要三毛錢,這眼瞅着已經住小半個月, 錢掏得人心疼。

  沈喬都已經在收拾東西, 不過聽鄭重提起補習班的人要吃散夥飯的事情, 手停下來說:「去啊,幹嘛不去?」

  鄭重難得彆扭道:「還是算了。」

  就他這性子, 往那一杵也是跟木頭似的, 沒什麼意義。

  沈喬心知他要是真不想去不會提, 道:「以後說不準都沒機會見面, 我覺得還是去一下的好。」

  鄭重心想大家都在一個公社住着,怎麼會沒機會。

  但他仔細一琢磨也有道理, 猶豫道:「要不我就去一會?」

  沈喬知道他們班是男生居多,說不準還會喝兩杯, 好笑道:「去都去了,只去一會算什麼。」

  想到這兒, 她忽然說:「我還沒見過你喝酒呢。」

  酒是糧食做的, 向來金貴, 不過很多人還是會捨得在這上頭花銷。

  但鄭重不是其中之一, 他甚至從來沒喝過,包括結婚那天。

  這會他說:「我也沒見過。」

  這樣的話就有點叫人擔心了,沈喬道:「那你嘗一口試試, 不行的話就別往下喝了知道嗎?」

  好像斷定他出門就一定會喝兩口似的。

  事實也是如此。

  鄭重到約好的地方, 把五毛錢交給班長,才坐下還沒點菜呢, 已經有人張羅着說:「咱們先來一斤?」

  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看樣子就像是今晚要大鬧一場。

  一個賽一個能扯嗓子喊, 有人要提成績就被罵。

  這種輕鬆自在的環境裡,鄭重沒什麼經驗,只是有人跟他說話他就答。

  同班也有小半年,大家都知道他是個什麼脾氣,有位同學張良開玩笑說:「你家屬給你定的幾點門禁啊?」

  有家有口的人總是阻礙多多,別回去晚再吵起來。

  鄭重想起沈喬送他出門那迫不及待的樣子,搖搖頭說:「沒定。」

  看不出來啊,他在家這麼硬氣能做主。

  張良道:「我還以為你媳婦說了算呢。」

  鄭重倒不遮掩說:「是她說了算。」

  又解釋道:「我沒出過門。」

  難得一次,沈喬的目的也是希望他多交朋友,沒叫他整晚別回去就不錯了。

  張良十□□的年紀,心裡嘀咕着自己要是有個那麼漂亮的媳婦估計也不愛出門。

  他開玩笑說:「你老婆有沒有什麼姐姐妹妹啊?」

  鄭重哪怕知道人家是說着玩的,也認真答道:「她是滬市來的知青。」

  哪怕有姐妹也是在滬市,本地人排外得很,幾乎不會找外地人,更何況現在眼瞅着知青們陸陸續續都在回城。

  這些張良早就知道。

  別以為男人不好打聽,其實班裡誰的事情大家都一知半解,更別提鄭重這種還算有點話題性的人物。

  他說:「知青也沒關係,你們以後在一處上學就行。」

  一個班的同學,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彼此之間是個什麼成績都是有數的,就鄭重的分數,考到浦化去肯定不成問題。

  鄭重長久以來的努力也就是沖這個,語氣里也很感慨說:「是啊,總算。」

  張良本來上課的時候就是他的前桌,自然知道他有多努力,自嘲道:「我要是跟你似的,就沒啥好愁的了。」

  人人都知道要努力,可做到實在是太難,他就屬於做不太到的那種,此刻也升起對未來憂愁。

  鄭重也不太會安慰人,想想說:「成績還沒出來呢。」

  現在說什麼都是不一定的事情。

  張良猛地一拍腿,也不提這些晦氣話,他一推酒杯說:「來,咱哥倆干一個。」

  鄭重是個實誠人,架不住別人勸酒,頭三杯下去感覺還是挺精神,之後也就沒顧忌。

  殊不知酒這種東西是越喝越上頭,不知不覺人就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

  張良路都走不穩的年紀就被他爸拿筷子餵米酒,是長年鍛煉出來的好酒量。

  他看着人不太對的樣子說:「鄭重,你是不是醉了?」

  什麼叫醉呢?鄭重也不大知道,他反應有些遲鈍道:「沒有吧。」

  最後一個字,是個人都聽得出不自信來。

  張良也不是那種猛灌別人的性格,趕快說:「那你還是醒醒吧,別回去你媳婦跟你鬧架。」

  男人嘛,哪個醉着回家不挨罵的。

  鄭重對「媳婦」兩個字還是挺敏銳的,雖然意識不是很清楚,但還是肯定道:「不會。」

  還擱這充面子呢,張良尋思這是喝多都忘記家裡誰說了算嗎?也不怕回去睡地板。

  他豎起大拇指說:「你是個好樣的。」

  沒給咱們爺們跌分子。

  鄭重看他夸自己,舉起酒杯說:「干。」

  說完就一口悶。

  真是越看越不對勁,張良覺得這事自己有責任,所以散場後主動送他回去。

  喝醉的人不在少數,都是一個送一個,同學們一鬨而散,各回各家。

  沈喬已經等老半天沒見人,坐在書桌前都有些焦急不安,聽見樓下有吵架的聲音,拉開門縫聽一會,趕快往外走。

  一樓前台正不依不饒地罵人,看她下來說:「你看你愛人給我們吐的。」

  就這一地,沈喬看得直皺眉,道歉說:「實在不好意思啊,我待會來收拾。」

  鄭重這麼一吐反而精神過來,說:「我掃吧。」

  怎麼看,怎麼都不像喝醉的人。

  張良上下打量他,說:「嫂子,那我先走啦。」

  沈喬其實也是第一次被人這麼稱呼,覺得有幾分奇怪的感覺,但還是保持着客套說:「你看,還麻煩你送他回來,謝謝啊。你們家在哪,遠不遠?」

  張良是公社長大,不甚在意擺擺手說:「沒事沒事,兩步路就到。」

  說完一溜煙炮沒影,沈喬只能在後面喊道:「下回家裡吃飯啊。」

  就在兩個人這幾句話的功夫,鄭重已經去廚房扒拉煤灰把地掃乾淨,掃完跟小學生犯錯似的,背着手往旁邊一站,頭還是垂着的。

  人高馬大的,看着卻挺乖巧。

  沈喬好笑搖搖頭,又跟前台道歉。

  反正都收拾乾淨,人家倒也沒說什麼,只道:「要是吐被子上押金不退的啊。」

  鄭重小聲反駁道:「不會吐。」

  肚子裡都是空的了,還吐什麼啊。

  沈喬沒聽見是什麼話,湊近鼻子動動說:「你這是喝了多少?」

  鄭重起先還數着,喝到後面自己也不太記得,伸出雙手說:「十杯。」

  那聽着也不像太多,怎麼腳都走不成直線了?

  沈喬本來給他留了水洗澡,這會也不放心叫他去,無奈道:「刷個牙睡吧。」

  不過鄭重自己惦記着,知道她受不了這些味道,堅持地要去洗漱。

  大概是喝醉的人有一種執拗,也沒法控制自己的嗓門。

  沈喬怕他嚷起來,只能在洗澡間外面等着,生怕他摔了。

  水一衝,鄭重其實又清醒幾分,就是沒平常仔細是肯定的,出來的時候脖子上還一圈泡沫。

  沈喬無奈給他擰毛巾擦擦,催促道:「快點睡。」

  睡一覺明天就好。

  可鄭重睡不着,他兩隻眼睛瞪着,黑夜裡看天花板,看來看去沒看出什麼花來,忽然喊道:「喬喬。」

  沈喬兩隻眼睛耷拉着,有氣無力道:「怎麼了?」

  鄭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想想說:「我很開心。」

  自從來公社上學,身邊的人和事好像都有很大的變化,他雖然沒經歷什麼重大變故,卻也覺得自己悄無聲息地在改變着,那是一種他自己都形容不出來的潤物細無聲。

  沈喬往他懷裡靠,說:「那就好。」

  不管是因為什麼,他高興就是最好的事情。

  鄭重手摸索着攬住她,說:「睡吧。」

  聲音都困得輕飄飄的了,不仔細聽都聽不出來是什麼。

  沈喬是迷迷瞪瞪地嘴巴動動,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說話。

  但鄭重聽得真真的,她說的是「我也很開心」。

  這恐怕是對這段婚姻最大的肯定。

  鄭重常常覺得自己身無長物,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外人眼裡沈喬的最佳選擇,尤其是在她去上大學以後。

  但他也知道,只要沈喬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仍舊是快樂的,那麼他們就能永遠幸福。

  可是誰能保證自己是永遠快樂的呢?生活總是有那麼多煩惱。

  鄭重雖然日子過得不精細,也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個道理。

  如果他結婚的時候不是手裡還有筆小錢,不是至今家裡還有存款,那麼夫妻倆也不會這樣自在,他也不會有勇氣選擇參加高考。

  他對着空氣眨眨眼,對未來的規劃還不是很清晰,但讓沈喬過好日子的念頭是堅定。

  可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實現呢?他也沒有準確的答案,反而困意來襲漸漸睡去。

  第二天,夫妻倆才慢騰騰回大隊。

  鄭重自從去公社上學以後,就沒回過大隊,本來插秧的時候他是該上工的,但大隊長力排眾議沒叫他。

  也不僅是他,只要是在準備高考的人都不用去。

  一開始,大家是不知道鄭重去公社上學了,只以為他是去省城陪讀。

  等聽說的時候都是大吃一驚,這會見人回來都止不住問道:「鄭重,你真要考大學啊?」

  鄭重考完心裡已經有數,畢竟題目會不會做一目了然。

  而且今年報名還跟去年不一樣,中專、大專和本科是按分數線錄取,不是分兩批考,因此他覺得自己有保底,增添許多信心。

  但這些他沒打算跟誰解釋,只說:「嗯」

  嗯什麼嗯?這還沒成大學生呢,就傲成這樣了?

  有的人總是愛以不堪的想法揣測別人,已經忘記鄭重原來就是這樣的寡言少語的性格。

  總之誰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更有脾氣暴烈的長輩直接說:「喲,這還沒成大學生呢。」

  這話沈喬不愛聽,她覺得意頭不好,說:「早晚會是的。」

  即使一次沒考上,她相信下一次也會的。

  還早晚呢,長輩撇撇嘴說:「哪有那麼容易啊。」

  就鄭重這樣書都沒念過幾天的人,說出去誰都不信,而且很多人都還記得他以前的形象,那着實不像是機靈樣。

  沈喬就是不喜歡這樣話,她在這種時候也願意稍微迷信一些,臉拉下來說:「要你管。」

  這是什麼態度。

  長輩不樂意說:「你怎麼說話的啊。」

  沈喬還沒進家門,這會已經想扭頭就走。

  她翻個白眼正要表明自己的態度,鄭沖吧已經趕過來。

  說起來,他是最篤定鄭重能考上的人。

  他覺得不為別的,哪怕是為這段婚姻鄭重也會豁出命去努力。

  因此他沒好氣道:「都閉嘴,幹活去!」

  他輩分大,還是隊裡最大的幹部,也沒人敢跟他對着幹。

  沈喬對着他還是十分恭敬的,說:「又給您添麻煩了。」

  這算是什麼麻煩,鄭沖吧揮揮手,又期待道:「粽子啊,感覺怎麼樣?」

  鄭重略一猶豫,還是點頭說:「應該能考上。」

  能考上就好,能考上就好啊。

  鄭沖吧心裡直樂,說:「我也不耽誤你們,回家去吧。」

  夫妻倆這才回到闊別已久的家。

  家裡家外都是灰,人進去直咳嗽。

  鄭重手上是兩個人從學校帶回來的行李,放下來說:「我來吧。」

  沈喬瞪他一眼說:「挑水去。」

  要打掃,最重要的就是水。

  鄭重從門後把水桶和扁擔拿上,挑着水回來就看到沖嬸帶着幾個兒媳婦都來了。

  他一一打過招呼,就顯得有些沉悶地在一邊。

  倒是沈喬跟每個人都能聊得上來,說說笑笑好不熱鬧,就是最後按慣例肯定是你推我讓。

  沈喬從省城帶回來幾塊布,死乞白賴非要塞沖嬸手裡,兩個人只差沒打起來。

  鄭重都不知道該不該上手拉,尋思這種場景怎麼回回都要來一遍。

  等好不容易結束,他嘆口氣說:「比幹活累。」

  沈喬好笑道:「那明天好好干。」

  鄭重的戶口還在大隊,現在又是收早稻的時候,他肯定是要上工的。

  出力氣對鄭重來說向來輕鬆,他洗過澡把被子鋪好,躺上去說:「有點陌生。」

  陌生得這兒不像是他住了十來年的地方。

  沈喬能明白這種感覺,開玩笑說:「認得媳婦就行。」

  這個肯定是不能忘記的,鄭重在她背上輕拍着說:「我會考上的。」

  心裡還是惦記着旁人的閒言碎語。

  沈喬用力點點頭,說:「我知道。」

  眼睛又滴溜溜轉着說:「到時候我要在全大隊做宣傳。」

  鄭重想想那場面,只能盼着自己考得再好些,越能讓她耀武揚威越好。

  當然,他的努力也值得有好成績作為回報。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事情耽誤了,還有一更,可以明天來看~

第70章 第二更

  割早稻種晚稻, 隊員們一年到頭就指着這些過日子。

  鄭重在忙碌中淡忘自己還有一件事要期待,只是偶爾看着日曆發呆。

  沈喬本來也不想太焦慮,只是隊裡的流言實在太多, 個個好像都睜着眼等鄭重落榜, 好對他們嘲笑一番。

  她倒不怕人家笑話她, 就是怕鄭重撐不住,畢竟他今年已經為考試付出許多, 要是沒收穫的話只怕會難受。

  古話都說一而再再而衰,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越挫越勇的。

  沈喬別提多擔心, 在外頭都有強顏歡笑的意思。

  就這種時候, 李紅娟還來挑釁她。

  要說滿大隊最不希望鄭重考上的,恐怕非李紅娟莫屬。

  她光想就受不了, 已經愁得瘦好幾斤,也就是最近又開始睡得下。

  因此, 她越發要趁此機會讓沈喬難受,逮着人一次就要說兩句。

  沈喬是去買雞蛋, 看見她就翻個白眼, 恨不得雞蛋砸她頭上, 到底只是撇撇嘴繞開。

  但李紅娟就是衝着讓她不痛快來的, 殷勤問道:「鄭重的成績還沒出來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個親媽有多關心兒子呢,裡頭的幸災樂禍是個人都忽視不了。

  沈喬最近已經是對她很不耐煩,終於到忍無可忍的境地。

  她道:「放心, 回頭會把錄取通知書貼你家門上。」

  做什麼美夢呢還貼門口, 李紅娟呵一聲,陰陽怪氣道:「行啊, 我等着。」

  也就是她話音剛落, 有個人跑着過來說:「小沈小沈!郵遞員在你家門口!」

  沈喬最近天天都朝路口看, 就是為了等郵遞員,不過她生怕自己是空歡喜一場,平淡衝着來人道:「謝謝林子嫂,那我先回去了。」

  還扯這些閒篇說什麼,林子嫂道:「是通知書!你跑快點!」

  這一嗓子喊的,附近一里地的人都能聽見。

  沈喬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越發不着急起來,反而慢吞吞回過頭說:「你不是總問嗎?去看看唄。」

  李紅娟臉都是綠的,沒想到前腳剛說完,後腳這通知書就來。

  不過她還是嘴硬道:「也不一定就是鄭重的。」

  這話林子嫂可不愛聽,她說:「人家跟我說得真真的,就是鄭重的錄取通知書!」

  要不是她不識字,都想湊過去看看。

  沈喬都勝券在握得有點得意洋洋了,眉毛一挑說:「看來你很不希望鄭重考上,可惜天不遂人願啊。」

  講得文鄒鄒的,不妨礙大家能聽懂,有的都笑出聲,只有林子嫂跳腳道:「我說小沈,你趕快回去看看是什麼學校啊!」

  她都等着把這個消息傳遍整個大隊,就差這些關鍵信息了。

  沈喬其實也是着急的,不過不耽誤她想讓李紅娟難堪。

  她甚至是咄咄逼人道:「走吧,一起看去啊。」

  有什麼好一起的,李紅娟徹底待不住,她背影像是落荒而逃,看着的人笑道:「她也知道丟臉呢。」

  可說着這話的人未必就是正義,明里暗裡也等着看鄭重的熱鬧。

  沈喬並不會因為這個就覺得誰好,跟林子嫂道謝後才往家裡走。

  鄭重已經到家,他手裡拿着個大信封,捏着像是徹底愣住。

  邊上好些人催着他趕快拆,他也不動。

  沈喬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走過去說:「拆吧。」

  鄭重想把這件事留給她做,總覺得這樣更有意義。

  沈喬卻不這麼認為,一個勁催促說:「你快點。」

  圍着的人老些,都對這兩口子的磨磨蹭蹭的行為沒話說,尋思着不就是一下子的事嗎?

  但沒有考過的人,是不會知道這薄薄一個信封的意義。

  鄭重都覺得手上有千鈞重,撕開看說:「是農學院。」

  農林大學就在師範的對面,是今年被開始招生的,沈喬也去打聽過,知道那也是分兩個學院招生,具體的專業估計也要等大二才能確定,她喜悅道:「真好。」

  看上去比自己考上更高興。

  可是邊上的人都不滿意,說:「什麼什麼,農學院?」

  要是換個字眼,大家都未必知道這是學什麼的,可偏偏是隊員們最熟悉的「農」。

  一位叔公幹脆利落道:「做農民還要上大學啊?」

  可從來沒聽說過,這不瞎耽誤功夫嗎。

  沈喬其實對這個方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學校已經停課很久。

  但她就是支持鄭重的所有決定,說:「就要學,不行嗎?」

  嘿,叔公臉拉得老長,呸一聲說:「就是種地的命。」

  常年勞作的人,並不覺得做農民是好事。

  但鄭重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思前想後,自己非要說擅長的事確實只有農活,他私心裡想把這個發揚光大,還有一個說起來比較大原因,就是他希望能學有所成,起碼讓種地不再是那麼辛苦的事。

  這一點,恐怕只有沈喬能理解。

  她握着鄭重的手表明自己的態度,想想拿着通知書說:「走,給你媽看看。」

  鄭重還是第一次從她嘴裡聽到「你媽」這兩個字,一下沒反應過來,半晌才點頭。

  沈喬就是這樣氣量狹小的人,一門心思就惦記着讓李紅娟吃癟。

  李紅娟本來是挺生氣的,還有絲她拼命想忽略的後悔,可是一聽是農學院也笑了,說:「學種地能有什麼出息?」

  沈喬也是半懂不懂,不過鏗鏘道:「反正比你有出息。」

  又道:「說你也不懂,這個專業可好了。」

  她這態度一出來,大家不由得半信半疑,覺得自己也就是生活在這一畝三分地,城裡興許就是時興這個。

  又琢磨着再怎麼不好,人家也是包分配的大學生,一份工作是肯定有的。

  有工作,就能吃上供應糧,從此大家天壤之別啦。

  隊員們收起對農學院的輕蔑,改成拉關係的道賀。

  沈喬對這樣的態度也不意外,都不冷不熱接受,因為大家本來就不是很要好。

  她只有對着大隊長一家才是真的感激,說:「晚上我做幾個好菜,您全家一定都要來。」

  鄭沖吧也是高興的,他還算見過點市面,知道學這個出來有哪些單位可以分配。

  別的不說,糧站就是個好去處。

  哪個大隊交公糧的時候沒被糧站刁難過?要是隊裡能有個在系統里說得上話的人就好了。

  因此,鄭沖吧倒不覺得這個選擇不好,難得不推脫說:「行,待會讓你嬸子去搭把手。」

  沖嬸也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着幾個兒媳婦。

  沈喬也不含糊,弄來兩隻雞。

  就看着這兩隻雞,沖嬸沒好氣地在沈喬肩上拍一下說:「以後日子不過了?」

  又絮絮叨叨說:「你們倆都要上學,錢還是省着點花,有什麼事儘管說……」

  這種長輩之間的關心,沈喬全盤接受,說:「上學不用花什麼錢的。」

  她現在每個月有八塊錢補助,是學校給發的,別的不說,肯定是夠吃夠喝的。

  當然,要是想做點什麼只能是從牙縫裡省下來。

  好在家裡還存着錢,沈喬計劃過,到她畢業之前肯定是不用太愁,因此她不像長輩一樣憂心忡忡。

  沖嬸其實早有幾句話要說她,這會道:「我說幾句,你別怨我多嘴啊。」

  沈喬還能分辨得出什麼是真正的善意,道:「您說,我聽着。」

  沖嬸道:「你們現在是兩個人過日子,當然是不愁,以後有了孩子呢?」

  讀大學還有好幾年,中間要是懷孕怎麼辦。

  關於孩子這件事,沈喬和鄭重已經商量過,那就是暫時不要。

  本來嘛,她身體已經調理得差不多,空空叔前兩天給她把脈還說是時候了。

  不過只有身體合適是不夠的,沈喬他們目前的狀況不合適,為此她特意讓鄭重去醫院領計生用品,暫時可以說沒什麼後顧之憂。

  當然,這種事跟人講也不大好,她只道:「我還得再養養。」

  蒼天哦,這得是多大的病,怎麼養來養去還不好,沖嬸替她發愁道:「我看你還是得去大醫院看看。」

  對他們這代人來說,沒有孩子就是件天塌下來的事,不抓緊可不行。

  沈喬含含糊糊說:「我們也沒條件要。」

  生孩子還要什麼條件?沖嬸都覺得自己不懂她,說:「我生老大的時候,家裡連塊尿布都沒有。」

  那會還沒建國,外頭打仗亂糟糟,她還不是一個接一個生,個個都養大了。

  沒道理那會能養,現在不能養。

  她道:「孩子嘛,生出來就能大。」

  這話說得挺輕鬆的,其實大部分人都是這樣過日子。

  但沈喬模模糊糊覺得不該是這樣,道:「我們會再商量的。」

  這也就是個託詞,沖嬸聽得出來意思。

  但她不是那等子愛強插手的,說白了,她也不是人家爹媽,也就是說兩句而已,要聽聽不聽算。

  她馬上轉移話題,問起跟城裡有關的事。

  生活在大隊的人,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往那跑,沈喬倒是挺願意說的,還道:「等我們以後安頓下來,請大家去家裡玩。」

  不過前提是他們都可以分配在省會,畢竟這會講究的是服從安排,誰也說不好的事。

  沖嬸反正是覺得他們是魚躍龍門,不無羨慕道:「有機會還是得讓孩子念書。」

  她尋思家裡孫子孫女那麼多,總能念一個出來吧。

  這件事沈喬是一百個支持的。

  她說:「肯定的,只要考上就不一樣。」

  誰不知道不一樣呢,即使是隊裡人那麼激烈地批判農學院這個選擇,也不能掩蓋他們眼裡流露出來的羨慕,要是他們能上,別說是學種地,學啥都行。

  沖嬸道:「你也別管別人怎麼說,能考上就是最大的實惠。」

  沈喬才不在乎這些,她瞭然道:「就是不願意承認鄭重能過得好。」

  好想把他貶進十八層地獄,大家就能都好過些。

  可她偏偏不讓這些人如意,非得滿世界嚷嚷,把現實癱在陽光下曬,讓大家都知道鄭重現在已經是魚躍龍門。

  他們就是看走眼,少瞧不起人!

  不知怎麼的,沖嬸從她的表情里出來躍躍欲試來,想勸一句大家都是親戚又無從下嘴,只能說:「你悠着點。」

  沈喬嘿嘿笑,一個計劃漸漸成型。

  她接下來的幾天什麼事也不做,就專門在婦女堆里轉悠,把城裡誇得是天上有地下無,再述說一下鄭重的美好前景。

  說得人人都羨慕,畢竟有一樣是千真萬確的,那就是人家以後會是有工作的城裡人。

  就城裡人三個字,就勝過千言萬語。

  不過誰也不想得罪沈喬,琢磨着李紅娟肯定是最不高興的人,一群人索性天天到她跟前轉述,沒幾天就把她氣得又閉門不出,嗷嗷叫喚着心口疼。

(未完待續)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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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4 23:04:11

有情感誤區能找情感機構有專業的老師指導,心情也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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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04 02:04:41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

頭像
2023-06-07 16:06:01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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