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鈴
全文共5122字
題記
我的小姑和我並沒有血緣關係，她是我養父的小妹妹，但是她卻給了我母親一樣的關心和愛護。小姑病逝於一九八二年，去世時年僅三十七歲，距離現在已過去了三十九年。如果小姑還健在的話，也只有七十六歲，那對我來說該是多麼幸福、多麼快樂啊！雖然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但回憶起往事，一切都還歷歷在目……
圖源網絡一、我愛小姑
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人，就是我的小姑。
小姑身材高挑，年輕漂亮，性格活潑開朗。中學畢業，有文化。能歌善舞，會唱泗州戲，是大隊文藝宣傳隊的骨幹成員。
小姑有很多女友，現在叫閨蜜。她們有時會到我們家裡來玩，我也叫她們「姑姑」。和小姑一樣，她們也會給我梳頭髮，扎小辮。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孩子除了偶爾趕一趟集，大多沒出過遠門，但是小姑卻帶我去過縣城和礦上。有一次，小姑帶我去礦上洗澡，看到光滑得像鏡子一樣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我嚇得不敢邁步。
那時候，農村人整個冬天難得洗一次澡，只有在春節前，父母才會帶着孩子去洗洗澡。我們要半夜三更就起床，步行五六里路，趕到集鎮上。有的時候不湊巧，人滿為患，洗澡的人太多，根本下不去，只好原路返回。鎮上的澡堂又髒又臭，我每次去洗澡總會暈堂子，在我的記憶里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煤礦上的條件非常優越，特別是澡堂，滿滿清清的一池碧水，能在這麼幹淨的澡堂里舒舒服服地泡澡，真的是一大享受呢！
小姑所在的文藝宣傳隊，農閒時經常到各個村子裡演出，有時小姑會帶上我。記得小姑唱的一段泗州戲叫《拾棉花》，劇情是兩個大姑娘在地里拾棉花，互相誇耀自己的未婚夫。這段戲唱腔高亢優美，唱詞活潑俏皮，再加上小姑和另一位演員惟妙惟肖的表演，常常博得觀眾一陣陣的掌聲，很受歡迎。
演出結束後，小姑背着我回家，夜色朦朧，草蟲低吟，我伏在小姑的肩膀上，耳畔迴響着小姑宛轉悠揚的歌聲，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圖源網絡二、出嫁
那一天，家裡來了一個陌生的男子，母親告訴我，那是小姑的對象。同來的還有一位煤礦上的表叔，他是小姑的婚姻介紹人。我說不清當時心裡是什麼滋味，有點難受，覺得這位叔叔看起來年齡有點大，相貌普通，和我的小姑有點不般配。
小姑那年二十七歲，在農村算是大齡青年，而這位叔叔是煤礦工人，離婚不久，家裡還有一個兩歲多的男孩。
轉眼到了冬天，家人開始準備小姑的婚事，做了紅嫁衣，縫了新棉被，買了新臉盆、新毛巾，奶奶剪了好看的紅紙花，放在盆里。小姑的女友們送來了穿衣鏡，漂亮的塑料插花。
小姑結婚那天，家裡賓客盈門，熱鬧非常，在一陣喇叭嗩吶聲中，小姑出嫁了。沒有人注意到，我躲在角落裡，偷偷地哭泣。
我從此陷入了對小姑深深的思念之中，有誰能夠了解一個六歲女孩內心的落寞和惆悵？我常常爬上高高的葛花樹，痴痴地眺望着遠方的大路，我知道，小姑從那裡走了，她還會從那裡回來。
不久，盼望中的小姑回來了，她帶着那個小男孩，也就是小姑的繼子。小姑對他無微不至，視如己出，我們一家人也都喜歡這個漂亮的男孩。可是沒想到，小姑卻因此受到了嘲笑。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小姑的一個同學加好友。
那天，我一個人去大隊部衛生所拿藥，遇見了小姑的那個同學，她在衛生所當護士。她看見了我，就說起了小姑。可能是覺得我年齡尚小，不記事，她當着我的面就和別人議論起來。說小姑一個大姑娘，過了門就給人家做填房、當晚娘，語氣中含着譏笑。我當時很氣憤，但因為是個小孩，不敢反駁她。從那以後，我再不搭理她，不再叫她姑姑，有時在衛生所碰見了，我也會故意繞開她。
作者供圖1972年夏天，小姑結婚前帶我去趕集，給我拍了這張照片。我胸前別着毛主席像章，雙手拿着《毛主席語錄》，表情有些拘謹。當年去照相館照相可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由此可見小姑對我的喜愛。
三、小姑的家
一九七三年，我上學了。小姑從礦上回家看望爺爺奶奶，給我買來了鉛筆盒和一支小牙刷。那時，農村孩子刷牙的很少。小姑告訴我要愛護牙齒，天天刷牙。小姑送的鐵皮鉛筆盒也成了我的寶貝，那上面的圖案到現在我還依稀記得，背面印着一個乘法口訣表。這個鉛筆盒我用了差不多四年，直到不能用了才換了新的。
小姑還帶來了很多好吃的，都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吃到的。有包裝五顏六色的高級糖果，橘子、蘋果罐頭，還有「符離集」的燒雞！
不久，小姑的第一個兒子出生了，奶奶和大姑帶着我去看望小姑。我們從臨渙火車站坐火車，經過三個多小時的路程，才到達小姑位於礦上的家裡。
小姑的家沒有我想象中的寬敞漂亮，但是乾淨整潔。很長的一大間屋子隔成兩間，裡面是臥室，外面是客廳，走廊外有一個小小的廚房。
姑父是一個忠厚之人，老實善良，對小姑很好。臨走的時候，小姑送給我一個塑料皮筆記本，上面蓋着「先進工作者」的印章，那是姑父在煤礦工作的獎品。
我們住了幾天，就回家了。不幸的是，一個月之後，小姑的第一個孩子夭折了。
作者供圖小姑送給我的筆記本
四、唯一的紀念
一九七四年的金秋十月，二表弟出生了。第二年夏天，小姑帶着兩個表弟回到老家，在臨渙東風照相館拍下了這張照片，這才留下我們姐弟仨和小姑的一張珍貴合影。照片左邊是我的大表弟，小姑的繼子。
照相的時候，本來小姑是讓我抱着二表弟的，但是二表弟認生，哇哇大哭。小姑這才抱着他，留下了這一張照片。
這一年我九歲，讀小學三年級。我上身穿着母親在合肥看病回來時給我買的雪青色棉綢襯衣，下身是二姑從黑龍江帶來的紅色花裙子，腳上的涼鞋和背後白底黑點的太陽帽是小姑買的。這一身裝扮在當時很「洋氣」，走在路上回頭率很高，別人都說我像城市裡的孩子。小姑每次回家，總會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
兩年前，我把這張珍藏了四十多年的照片送給了兩位表弟，這也是他們和小姑唯一的合影，唯一的紀念。
作者供圖五、快樂時光
小姑和兩個表弟的到來，讓我欣喜不已，我沒有兄弟姐妹，對這兩個表弟格外喜歡。大表弟也很快和隔壁二叔的兒子成為了好朋友，兩個人一起上樹掏鳥窩，下河捉魚蝦，還去地里摸西瓜。
對於十個月大的二表弟，我就更喜愛了。你看，他圓溜溜的眼睛，胖乎乎的臉蛋，蓮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兒，着實惹人疼愛。可是我人小力薄，抱起他來有點吃力，有一次還把他摔到了地上，頭上磕了一個疙瘩，疼得他哇哇大哭。於是，父親找來木頭，做了個簡易的小推車，我每天推着二表弟走東家串西家，玩得好不開心！
作者供圖二表弟十個月留影
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姑父來接小姑回家。我們依依不捨地到車站送別小姑，火車開動了，我一邊叫着小姑，一邊情不自禁地跟着火車跑了起來。父親在後面高聲喊我，直到火車開得很遠了，我才停下了腳步。
接下來，幾乎每天晚上我都重複着同一夢境：我翻山越嶺，長途跋涉，有時甚至還要穿過日本鬼子的封鎖線，走啊走啊，跑啊跑啊，走得口乾舌燥，跑得腰酸背疼，卻怎麼也找不到小姑的家……
六、身染沉疴
一九七七年，三表弟出生。同年，我的爺爺因肺結核去世，小姑帶着幾個月大的小表弟回家奔喪。可怕的是，小姑這時也已經染上了這種令人聞之色變的疾病。
那個年代，治療肺結核沒有特效藥，它屬於不治之症，又被稱為「癆病」，是一種慢性傳染病。
小姑這次回家，她的生活用品都與我們的分開，筷子用一根線繩拴在一起，碗也做了記號。父親知道我和小姑最親，囑咐我不要離小姑太近，以防傳染。此時的小姑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她面色潮紅，微微駝背，走一段路就氣喘吁吁，趕一趟集要歇上好幾次，頻繁咳嗽，吐痰很多。三表弟也很瘦弱，並且有輕微的氣管炎。
我放學後會幫小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哄着小表弟玩耍。我多麼想撲進小姑的懷裡，像兒時那樣和她親近，可是我不能，我只能隔着一段距離，默默地看着她。
圖源網絡七、雪中送炭
一九八一年元月，陰曆的臘月。年關將近，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家家戶戶開始採購年貨，準備過年。
我和父親卻是愁容滿面，一籌莫展，母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生命進入了倒計時。整整八年的疾病，已經讓我們這個家庭一貧如洗，難以度日。
這一天，郵遞員突然送來一張匯款單，這對我們家是絕無僅有的事情，誰會給我們寄錢呢？我接過來一看，是小姑郵來了五塊錢——當時的五塊錢，大約相當於現在的七八百塊甚至一千塊錢的購買力。這五塊錢，對於別的家庭也許不算什麼，對於我們卻是雪中送炭。這五塊錢，足以讓我和父母親度過最後一個團圓之年。
作者供圖我的初中畢業照。這一年，母親因病去世，我的心情異常苦悶抑鬱，臉上充滿了悲傷，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小姑家的經濟狀況很不好，她自己身體有病不能工作，還要常年吃藥。三個孩子要吃要穿，兩個大表弟又在上學， 一切的支出都靠姑父那微薄的工資，家裡每月也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後來，小姑拖着病體在街邊擺了一個小小的書攤，出租連環畫小人書，每次借閱只收兩分錢。我不知道，這五塊錢小姑要掙多少天！
捧着這五塊錢的匯款單，我哭了很久。我想快快長大，我要掙錢！掙錢給小姑治病，掙錢為母親還債，我要和父親一起，撐起我們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庭！
母親去世以後的那年暑假，我和奶奶又來到小姑家。小姑給我做了一件粉色的確良襯衣，馬蹄袖、尖領、加上金色的花邊。這件衣服我十分喜歡，十分愛惜，工作以後還一直穿着。小姑還對我說，如果不是因為她自己有病，就讓我來她這裡上學。我知道這是小姑的真心話，我也願意跟着她。可是她的病是傳染病，父親也不會讓我到她那兒來上學，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八、紅顏薄命
一九八二年，我在離家五里路的鎮上讀高中，每周末步行回家一次。
這年的冬天，天氣異常寒冷。一個周末，我回到家裡，發現父親不在家。我去問小叔，才知道小姑病重住院了，父親去醫院幫助姑父照顧小姑。
當時高中的課程繁重，又臨近期末考試，我身上也沒有錢去坐火車，無法去看望小姑。我不知道此時她的病情已經很兇險，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祝願小姑早日康復。
沒想到，僅僅過了十幾天，竟然傳來了小姑病逝的訊息！小姑的肺結核到了末期，病情突然惡化，吐血而亡！
聞此噩耗，我匆匆忙忙從學校趕回家。因為奶奶年邁，天氣嚴寒，家人暫時瞞着她，我們家族十幾個人一起乘坐農用四輪車趕往小姑家。
那是陰曆的臘月初一，天空陰沉，寒風凜冽。兩個多小時後，車子停在一個叫丁莊的地方，那是姑父的老家。
一進院門，就看見了那口棺材。小姑骨瘦如柴，大睜着雙眼躺在冰冷的木棺里。我叫了一聲：「小姑，我來看你了！」悲痛得差點暈了過去。在失去母親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我又痛失了一位至親至愛的家人！親人哪，為什麼你們都不能等到我長大成人！等到我有能力去報答你們！
小姑，你上有年近八旬的老母親，下有三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最小的弟弟剛滿六歲，你怎麼能忍心丟下他們！我知道你放不下自己的親人！你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啊！
圖源網絡小姑，就在這年中秋，你還回到老家，親手給我做了一件衣服。知道我在學校里吃不起食堂，自己燒煤油爐做飯，小鋼鍋沒有餾饃的箅子，你就用鐵絲給我做了一個。這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可是眼前，你卻與我陰陽兩隔，永遠不能再見面！
小姑，母親去世以後，我就把你當作了母親，我長大以後要孝敬你，掙錢給你治病，給你買新衣服。可是為什麼你也等不到那一天！為什麼你又像母親一樣把我拋下不管！
北風呼嘯，天空飄起了雪花。無論我怎樣哭喊，我的小姑，她卻再也不能聽見！
後記
小姑離去後，姑父一人把三個兒子撫養長大，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幾乎每年的暑假，表弟他們都會來到我家。他們的童年記憶里和我一樣有着葛花樹，西大溝，還有和舅舅們一起趕集去賣西瓜……
如今，大表弟有着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妻子漂亮賢惠，兒子高大帥氣。
二表弟勤奮踏實，好學上進，技校畢業之後分配到煤礦工作。他喜歡運動，經常和他的隊友們野外騎行。第一次見到二表弟的女友時，我很是驚訝，她的容貌竟然和小姑有幾分相像。現在，他們的兒子也快大學畢業了。
三表弟最瀟灑，這些年走北闖南，在北京當過廚師，在深圳開過飯店，最後定居淮北，至今還是一個快樂的單身漢。姑父已退休多年，幾年前找了一個老伴，兩人一起安度晚年。
小姑安葬在姑父老家的山腳下，那裡白雲悠悠，芳草萋萋，流水潺潺，小姑靜靜地在此長眠，已經三十九年。
小姑去世後的幾年中，我曾經幾次拿起紙筆，想記錄下我與小姑的點點滴滴。可每次憶及往事，悲從中來，我都忍不住痛哭失聲，難以落筆。
小姑雖然早早地離我而去，但是，冥冥之中，她又影響着我後來的命運和人生，這也許就是我和小姑生死之間都割不斷的親情相連吧！
作者供圖這件粉色帶點的襯衣就是小姑親手裁剪縫紉做成的，馬蹄袖、尖領，還鑲有金色的花邊。十八歲工作之後，我燙了頭髮，穿上小姑給我做的衣服，拍下了這張照片，以此留存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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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風鈴（筆名），安徽省濉溪縣口子實驗學校教師，淮北市春風公益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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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學院院長
評論列表
在你們這裡學到很多愛情觀和人生觀。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