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周刊|「小草澆水能長大,爸爸為啥總沉睡?」這是一個6歲娃對植物人父親的疑惑,他不懂的,還有「離婚」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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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圖 半島全媒體記者 高芳 穆偉東 李偉志

  這是一個四口之家的真實故事,一名6歲的孩子,一位72歲的老人,一個4年半來躺在床上的植物人爸爸,一個苦苦掙扎的媽媽。人間百態,跌宕波折的現實,已遠勝過一切劇本。

新聞周刊|「小草澆水能長大,爸爸為啥總沉睡?」這是一個6歲娃對植物人父親的疑惑,他不懂的,還有「離婚」倆字

  這是一件離婚案,理性和感性交織在一起,誰都不願占據上風。

  這是一個沒有謎底的謎,糾纏在這個故事裡的每個人,也許最終也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睡着」的爸爸

  小賀寶出生於2015年臘月,今年剛好6歲。打從記事開始,他就和媽媽肖春玲、爸爸魏文志以及爺爺生活在一起。只是,他的爸爸有點不一樣,他一直在「睡覺」,別人都管他叫「植物人」。

  「媽媽,爸爸老在睡覺,他什麼時候能醒?」

  已經不止一次聽小賀寶這樣問起了,媽媽肖春玲的思緒還是禁不住飛回了4年前,那時,他們一家住在被稱為「中國金都」的煙臺招遠。

  2017年9月的一天,小賀寶當時整1歲7個月,魏文志在修理家裡的窗戶時,不慎從兩米高的梯子上仰面摔了下來,後腦勺着地,當場昏了過去。緊急送到醫院後,醫生診斷為左側蛛網膜下腔出血。

  醫生說,這種情況的病人,死亡率是97%,能活下來的3%都是植物人。肖春玲不信這個邪,哭喊着央求醫生,就是植物人她也要養,必須要救!

  經過一天一夜的全力搶救,魏文志的命保住了,但從此就真的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是什麼人,小賀寶不太懂,「難道是和植物一樣的人?」地里的小草和小花,是植物吧,風來了,它們會搖擺;給它們澆水,它們會長高。可是他的爸爸只是躺在床上,也不說話,眼睛睜得圓鼓鼓的,眼珠卻不動。

  有時候,魏文志會發出低沉的、呼嚕嚕的喘息聲,聲音大得隔着一間屋子都能聽到。肖春玲告訴小賀寶,那是因為爸爸的氣管做了切割,有時候呼吸會不順暢。小賀寶曾經爬到床上看見過,爸爸的脖子被切開了一個口子,吃飯、呼吸都要藉助插進去的一根管子。

  出院後沒多久,肖春玲帶着小賀寶和丈夫、公公回到了她的老家——青島平度新河鎮北肖家村,暫時住在娘家。

  為了給肖春玲一家騰地方,年已八旬的老母親搬去了鄰村的兒子家。在這期間,魏文志因為氣管切口出血,繼而感染,多是醫院住一段時間,家裡住一段時間,在這兩點之間來來回回。

  在娘家住了7個月後,肖春玲花8000多塊錢買下了村里一處好久沒人住的房子。房子很破舊,屋裡的牆都是黑黢黢的,房頂漏雨,牆角上長滿了黑色的霉斑。她忙了整整大半個月,鏟牆皮、刮膩子,找人在院子裡打了一口井,然後自己動手開挖自來水管道溝。

肖春玲家的小院

  院子的地面下全是火石頭,堅硬無比,一鎬頭下去,挖不了多深,反而飛濺出很多碎石渣渣,崩到臉上生疼。肖春玲咬着牙,一下下地刨,手上磨得全是水泡。

  那時,小賀寶還不知道媽媽的苦,水從地里滲出來,淌進媽媽新挖出來的泥土裡,他還在開心地和泥巴玩。媽媽挖她的水溝,他壘他的「山丘」,不一會兒,坐在地上的他臉上、頭髮上、衣服……全是泥。

  房子簡單整修一番,待一家人搬進去,已經是入冬時節。寒風凜冽,屋後大樹上的樹葉簌簌落下,在風中翻飛,像翅膀受傷的小鳥,落了一地。

  小賀寶跟爸爸、媽媽睡一個床,床緊靠着窗戶,老式的木框窗扇年久變形,怎麼也無法合攏,肖春玲用幾張塑料膜釘在窗戶外面擋風。小賀寶躺在床上,都能聽到風呼呼地從縫隙里灌進來的聲音,窗戶被吹得吱吱扭扭作響,「像吹響了一隻跑調的哨子」。

  睡覺的時候,小賀寶被夾在爸爸媽媽中間,有他們兩人遮風保暖,感受着爸爸媽媽的體溫,小賀寶每晚都能睡個暖和覺。

爸爸,你快醒醒

  小賀寶6歲的小腦袋瓜里,裝着自己的一個願望,如果針灸真的能治好爸爸,他希望自己能多記住一些,長大了也可以給像爸爸一樣的病人治病。他常常趴在爸爸耳邊,悄悄念叨着:「哎,爸爸,你別『睡』了,快醒醒!」

  魏文志「沉睡」的日子裡,肖春玲到處打聽讓植物人康復的偏方,聽說針灸很神奇,可以讓丈夫早點好起來,於是買了書開始自學。床頭上張貼着針灸圖,密密麻麻的穴位像難懂的「摩爾斯密碼」。「熟能生巧,經常看看,有助於記住穴位。」自學針灸,肖春玲是下了功夫的。

  每次看到媽媽拿起銀針,小賀寶都要湊上前瞅瞅,他很好奇,那些細細的銀針,有的都趕上他的一隻手長了。

  一開始,肖春玲在自己身上練手,扎錯了地方,經常疼得她齜牙咧嘴,血珠一滴滴滲出來,眼淚跟着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肖春玲漸漸地練熟了,開始給丈夫下針,人中、風府、內關……看着一根根銀針被媽媽捻起,小賀寶也想動手試試——「太危險,不能碰。」每次他都會被媽媽呵斥一頓。

  時間一長,興許是拗不過兒子那巴望的小眼神,抑或是心底也有一份期待,肖春玲開始教小賀寶認穴位,答應等他長大了,再讓他玩這些針。可還沒等長大,聰明的小賀寶已經掌握了一些針灸的訣竅——

  「腰疼怎麼治?」「腕關節上四寸半,中心一針,然後左右五分各一針,再在眉心扎一針。」

  「頭疼怎麼治?」「在尾椎的位置輕微放血。」

  「眼睛紅腫呢?」「耳背後邊兒有青筋,挑着青筋放血。」

  「肘關節疼痛呢?」「扎膝蓋後邊兒,委中穴放血……」

  母子倆經常這樣一問一答。

  一個剛滿6歲的孩子,怎麼會記住這麼複雜的針灸知識?因為他有自己的學習方法:比如感冒了,不是沒胃口容易嘔吐嗎,喝水就吐水,所以扎「土水穴」;鼻炎了,擦鼻涕要擦鼻子兩邊,所以治鼻炎的穴位在鼻子兩邊;頭疼,要扎屁股上的穴位,正好頭對應屁股,一個在上邊,一個在下邊……

  日子就像肖春玲手中的銀針,寄託着一絲絲希望,穿透時空,終於有一天,驚喜隨着春天的腳步邁進家門!

  2018年農曆大年初一下午,小賀寶正在院子裡玩摔炮——扔到地上就「叭」地一聲炸開,屋子裡突然傳出媽媽的喊聲:「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小賀寶聞聲跑進屋子裡,看到媽媽和爺爺高興得手舞足蹈,都快跳起來了。媽媽喊「抬腿」,爸爸就把腿抬起來;再喊「放下」,爸爸就把腿放下。

  肖春玲讓小賀寶爬上床,抱住爸爸,一聲稚嫩的「爸爸」剛叫出口,一直昏睡在床的魏文志竟然笑了。爸爸笑了,站在一邊的爺爺卻哭了,他抬着胳膊,用袖子直抹眼睛。老爺子說,他那不是哭,是太高興了。

  全家人過了一個最開心的春節,肖春玲說:「這是上天給他們家最好的新年禮物。」

  醒來的魏文志,身體一天天康復,一開始因為喉部切管說不出話,嘴裡不時發出含含糊糊的咕噥聲,雖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交流上總算是有點回應了。肖春玲堅持給他針灸了一段時間以後,可以喊出一點兒聲音了,再後來能蹦出幾個字了。

  肖春玲指着小賀寶問:「這是誰呀?」魏文志慢慢張開嘴巴,眉毛和眼睛擠成一團,仿佛也在跟着發力,從嗓子裡努力擠出兩個字:「賀——寶——」

  為了哄魏文志高興,肖春玲和公公每天都對着他喊孩子的名字,一喊「賀寶」,魏文志就笑。

  懂事的小賀寶把拜年從親戚那收到的糖都放在爸爸枕邊,每一塊都展示給他看,問爸爸想嘗嘗哪一塊。如果爸爸的眼睛動了,嘴巴里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就說明他喜歡這種口味的糖,小賀寶就輕輕剝開糖紙,把糖塊輕輕放到爸爸嘴邊,讓他舔一下。

  這種「猜謎」的小遊戲,是6歲的小賀寶記憶中,為數不多有清晰印象的父子時光,它像一罐蜜糖,在孩子的腦海中留下香甜的味道。

我想吃個肉包子

  小賀寶聽不懂什麼一塊五、兩塊五的,只知道和他一起在村里上幼兒園的小朋友,哪個都有一堆零食,隔壁鄰居家的小朋友還啃着雞腿滿街跑呢,怎麼他想吃個肉包子就這麼難呢?

  為了照顧丈夫,肖春玲沒辦法分身出去工作,一家人沒有了經濟來源,親戚朋友、同學捐的錢也很快花光了,都變成了幫助魏文志治療的各種康復器械,按摩床、按摩椅……把個小屋子堆得滿滿當當。

  家裡捨不得買煤,每天爐灶里就用玉米芯生火,這些還是小賀寶的舅舅和姨家裡收完玉米後特意留給他們用的。玉米芯不夠用,肖春玲有時就從外面撿些樹枝回來。

肖春玲家裡的爐灶燒的是玉米芯

  沒有錢給小賀寶買玩具玩,肖春玲就給他撿一些塑料瓶的小蓋子,從中間穿一個眼,插一根棍,做成小陀螺,放在地上扭一下,就旋轉起來,讓小賀寶解解悶。

  還有一些撿來的塑料圓環、別人扔在街上的玩具汽車,這些簡陋的玩具都是小賀寶的「寶貝」。為了防止弄丟,他特意找來一個鞋盒子,把它們裝進去,鞋盒就成了他的「秘密寶盒」。

賀寶展示自己的玩具盒

  那段時間,家裡天天吃饅頭就鹹菜。有一次,小賀寶跟媽媽說,他不想吃饅頭鹹菜了。

  肖春玲看了兒子一眼,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同意了:「媽媽帶你去吃包子。」

  小賀寶問:「我可以吃個肉包子嗎?」

  肖春玲搖搖頭:「只能吃韭菜雞蛋的。韭菜雞蛋的一塊五一個,肉的要兩塊五一個。」

  委屈的眼淚一下子從小賀寶的眼睛裡掉出來,連成一串珠子。肖春玲至今還記得那次經歷,事後兒子一天沒和她說話。

  可逐漸長大的小賀寶,還是理解了媽媽的苦衷。

  因為魏文志氣管被切開過,有時睡覺的姿勢壓到了脖子,會喘不動氣;有時尿袋滿了,要倒掉。為了照顧丈夫,肖春玲晚上從不敢脫衣服,要隨時起來應付突發狀況。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小賀寶被吵醒了,朦朦朧朧看到媽媽抱着爸爸在哭。

  那天晚上,魏文志一邊用手比畫,一邊吃力地擠出幾個字:「走——吧——」

  「你說什麼呢,只要你能自理,咱就還是個完整的家,咱家就還有希望……」肖春玲壓抑許久的情緒隨着淚水傾瀉而出。

  慢慢地,在全家人的照顧下,魏文志能起床站起來了,並且能拖着一條腿挪動着走路了。村裡的人都說,這真是個奇蹟。

爸爸又「睡着」了

  小賀寶成了這個希望的支撐,年幼的他,如今也多多少少承擔起了照顧爸爸的責任,比如給爸爸餵水,用大號注射器抽半管溫水,把注射器一頭放進爸爸嘴巴里,然後慢慢地把水推進去,這個動作不能太快,太快了爸爸來不及咽,水就溢出來了。

賀寶剛剛用大號注射器給躺在床上的爸爸餵完水

  魏文志剛醒過來的時候,為了補充營養,家裡買了一隻母羊擠奶給他喝。後來羊生羊,羊圈裡的羊就多了起來,最多的時候到了8隻。小賀寶每天都會給它們餵草,端着一臉盆乾草,從羊圈的這頭走到那頭,還給它們起了名字:大角、小角、老白……「大角」很能吃,所以體格長得壯,角也很長;「小角」吃草搶不過大角,每次都需要單獨再給它多添點兒。

賀寶在餵羊

  看到丈夫漸漸能自理了,2020年5月份,肖春玲在附近的化工廠找到一份工作,常常早上7點去上班,晚上9點才能下班,下班後還要去地里割餵羊的草,等把草帶回家已是晚上11點多。

  肖春玲有了穩定的工資收入,爺爺和小賀寶努力養羊,也可以補貼家用。被小賀寶餵得肚圓膘肥的羊,不時被爺爺帶到集上賣掉,一隻能賣八九百元。

  魏文志的戶口原本在黑龍江,村里照顧這困難的一家人,給他落了戶口,在平度當地辦下了低保,每月有1000多元的補貼。

  日子都在向好的方向一點點挪動着,可就在一家人憧憬着今後的幸福日子時,厄運卻再次裹挾了他們——

  去年中秋節那天,魏文志在按摩床上做理療,當時床是垂直地面豎起來的,綁帶突然斷了,他一下摔倒,這次是額頭着地。

  魏文志又「睡」着了,再次回到「植物人」狀態。這次,醫生給他下了「判決書」,任何手術、藥物、針灸都已經不起作用了,他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這個家又重被陰霾所籠罩……

  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毫無知覺的病人,如果沒人外出謀生,這個家的吃穿用度都是難題。考慮到自己已經有一定的針灸基礎,可以把這個技術當做謀生手段,今年4月,肖春玲咬咬牙,找到濰坊一家職業技術學校學習針灸推拿。

  了解到肖春玲的家庭情況後,學校里給她安排了一份雜活,去車站接送新學員,監督出入教室的師生做好消毒,幫忙干點雜務,每月可以領到兩千多元的工資,快要上小學的小賀寶也轉學到了濰坊當地的幼兒園,母子倆勉強有了稍微穩定的生活。

  「我們來這兒,爸爸怎麼辦?」小賀寶問。

  肖春玲告訴兒子:「媽媽的工作在這裡,就不能常陪在爸爸身邊了,爸爸暫時有爺爺在家料理,隔幾個星期我們就會回去看爸爸和爺爺。」

  一個人帶孩子在異鄉生活並不容易,今年10月2日,肖春玲騎電動車摔倒了,尾椎骨折。為了節省開支,她沒有去醫院,自己拿針在穴位上治療,疼得沒法起床做飯,這個重任就落到了小賀寶的肩上。

  肖春玲趴在床上指揮着兒子:「鍋里倒上水,再多點,太少了不夠,水開了,看到它冒氣泡了,再下麵條……」

  小賀寶站在板凳上,勉強能夠得着桌子上的電磁爐,鍋里的水蒸氣一下燙到了他的手,手一縮,正打算放進鍋里的麵條揚了一地,只好撿起來重新放鍋里,結果光顧着低頭撿麵條了,一起身差點又打翻鍋。那可是一鍋沸騰的開水啊,把肖春玲嚇得都大叫了出來。折騰了快一個小時,母子倆才吃上頓飯。

  可能是因為身體的傷疼,可能是因為異鄉求生太辛苦,也可能是因為一想到費了這麼多努力,終於醒過來的丈夫又「睡」着了,肖春玲崩潰到無法自已,每天晚上都要哭一場。

  為了安慰媽媽,小賀寶經常給媽媽哼唱在幼兒園裡學的歌,「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謝謝你,感謝有你,世界更美麗……」雖然五音不全,但是他一唱媽媽就不哭了。

  肖春玲告訴小賀寶,應該謝謝他,是他給了這個家繼續奔下去的希望。

離不離,判不判

  擺在肖春玲面前的是一道難題:將近四年半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邊是生活的重負,一邊是孩子的未來,當丈夫再次被宣判「死亡」倒計時,這個家庭她還能不能扛起來,走下去,這段婚姻是該堅持還是放棄?

  擺在法官馬建明面前的也是一道難題:一邊是萬般無奈下帶着孩子異地求生的肖春玲,一邊是飽經世事風霜仍要獨自照顧植物人兒子的七旬老人,法律的天平要怎樣衡量,這場離婚訴求,判還是不判?

命運多舛

  今年46歲的肖春玲,臉上布滿細紋,眼神黯淡,世事風霜都融進了她一聲聲的長嘆中。這幾年裡,她的人生就像是坐過山車,太多戲劇性的轉折,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都難以想象它的真實性。

  「他是個好男人,對家庭很有責任感。」肖春玲回憶往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地落下來。

哭泣的肖春玲

  2014年,肖春玲在招遠跑出租,經朋友介紹,認識了開鏟車的司機魏文志。兩個同齡人一見面就相互有了好感。

  彼時的肖春玲剛剛離婚,沉浸在第一段失敗婚姻的痛苦中,患上了嚴重的甲亢。魏文志到處給她打聽偏方,帶她到醫院看病,在愛情的滋養下,沒過多久,肖春玲的甲亢竟然痊癒了。

  2015年,兩人登記結婚。「我掙錢養活你。」肖春玲懷孕後,魏文志讓她把工作辭了,安心在家待產。

  為了一個小家庭的幸福,來自黑龍江的魏文志工作起來更加勤奮了。異鄉打工不易,他只能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每次老闆讓加班,他都毫無怨言,活兒干不完不下班,經常一天要忙十五六個小時。

  魏文志對妻子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每天,他會為妻子安頓好早飯、午飯才出門上班;不管幾點下班,都要陪妻子出門散步。小區門口看門的大爺經常跟他倆開玩笑:「沒看到你倆回來,我都不敢鎖門。」

  孩子出生那年,肖春玲已經40歲了,屬於高齡產婦,剖宮產手術有風險,魏文志就一直在手術室陪着她。醫生把孩子抱出來後,魏文志直接把孩子交給了肖春玲的姐姐:「姐,你先抱孩子回病房,我去看看我媳婦。」

  等把肖春玲安頓好了,魏文志才憨憨地笑着說:「我得看看孩子去,我還沒看過我大兒子呢。」

  原本以為這樣一對為生活打拼的夫妻能一直幸福下去,但是沒想到飛來橫禍,2017年9月,魏文志爬上梯子修理自家窗戶時失足墜落,經雖緊急搶救保住了性命,但從此卻成了「植物人」。

  為了看病生活方便,肖春玲帶着丈夫、孩子和公公從招遠回到了青島平度老家。

  魏文志前前後後住院治療一共花了37萬元,幾年間的求醫生活花光了夫妻倆所有的積蓄。肖春玲的同學和親戚朋友看她生活困難,給她捐款兩萬多元,也都被她用來給丈夫買了康復器械。

  「兩萬元可能對別人來說算不上大數目,但已經是我能為他康復盡的最大努力了。」對一個沒有經濟來源的四口之家來說,照顧一個植物人何其之難,錢砸進來,就像掉進無底洞,連個聲響都聽不到。

  那段時間,家裡全部的花銷都用來給魏文志做康復治療,一張冬天用來禦寒的電熱毯都不捨得買。雖然生活艱苦,但是一家人滿懷信心,要把魏文志喚醒。

  2018年農曆大年初一,魏文志終於奇蹟般地甦醒了,經過肖春玲的精心照料和康復訓練,他不久就能下床拖着一條腿走路了。

  但是好景不長,2020年中秋節這天,魏文志從家裡的按摩床上意外掉下來,又摔回「沉睡」狀態。

  再次成為「植物人」後,魏文志的肌肉和骨骼嚴重萎縮,已經沒有了反應意識,隨時有生命危險。

為了孩子

  大人吃些苦,終會硬抗過去,可孩子還小,路還很長,肖春玲不想看到孩子的教育和將來的前程都被埋沒在這個看不到希望的家裡。

  走進平度新河鎮北肖家村,前排是整齊的紅瓦房,後面是村里沒人住的舊房,一眼就能看出差別,肖春玲的家就在這裡。

  推開一處院落綠色的鐵皮大門,院子地面沒有像普通人家那樣做水泥硬化,還是泥地。走進屋子,讓人立時就能體會到什麼是四壁蕭瑟,幾乎沒有什麼家具,一個灶台和裡屋的火炕相通,用來取暖,爐子旁邊放着一袋玉米芯,用來生火。

  這處舊房子是肖春玲花8000元從村裡的一位老人手裡買來的,簡單收拾一下就是全家人的落腳地。

  肖春玲的老母親今年已經80多歲,隔三差五在家做些吃的,從村前顫巍巍走到村後頭,給肖春玲一家人送飯;攢了一輩子的養老錢,偷偷塞到肖春玲的枕頭底下,「我閨女命不好……」去年被查出癌症,老人身體每況愈下,這個小女兒成了她心頭放不下的牽掛。

  「離婚是我和公公共同商議的結果,這個選擇不好做。」肖春玲低着頭說,「真的捨不得,那天法院來家裡把離婚協議簽完後,我抱着他哭了半天,從感情上來說,是不捨得,但是為了孩子就得放下感情,為了感情真的就毀了孩子。」

賀寶媽媽、爺爺在商量離婚後的生活

  夫妻倆的孩子賀寶今年上幼兒園大班,一直在村裡的幼兒園就讀,馬上就要到升入小學的年齡。

  肖春玲面前擺着一道難以抉擇的選題:如果一直在家照顧丈夫,一家人除了去年剛辦下來的1000多元的低保和羊圈裡的8隻羊,再也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如果自己出去工作,就沒有空餘時間照顧孩子。孩子如果一直在老家上學,就要去離家8公里外的灰埠上小學和初中,接送都是問題。

  「我想系統地學習針灸,也算是掌握一門技術,將來用它謀生,可以養活孩子,供他讀書。」之前為了給丈夫治病,肖春玲自學了針灸,有一定的基礎,今年她來到濰坊一家職業技術學校報名參加了針灸班的學習,學校還給她安排了一份工作,有了穩定的收入維持生活。

  而肖春玲在濰坊學習工作的地方,附近就有幼兒園和小學,正好能解決她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孩子的問題。今年6月,肖春玲給賀寶辦了轉學,接到身邊,母子倆隔三差五回平度家裡照看照看。

  魏文志的父親今年72歲,也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2014年老伴去世,2016年老人從黑龍江搬來山東跟魏文志夫妻倆一起生活至今。

  老人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有一個女兒。2016年,大孫女從樓上摔下來夭折了,意外連連,2020年大兒子酒後意外落水,也去世了。魏文志的家,成了老人晚年唯一的歸宿。

  肖春玲身在外地,只能由老人在家照顧再次成為「植物人」的兒子魏文志。沒有專業的護理經驗,老人每天用顫巍巍的手,把菜切碎煮熟,饅頭泡在水裡,和在一起就是一頓飯。他像照顧嬰兒一樣,一口一口餵給魏文志。

  72歲的老人照顧46歲不省人事的兒子,這樣的日子不知還要捱多久。

  今年10月,肖春玲在濰坊騎車摔致尾椎骨折,本想讓兒子過幾天正常日子,卻反過來成了6歲的孩子照顧起她的一日三餐,身體的疼痛和生活的挫折,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讓她情緒徹底崩潰,「離婚」這個念頭湧上心頭。

  一艘小船,在暴風雨交加的大海上飄搖着,顛簸着,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困境。

法律的天平

  聽着法官嚴肅地宣讀完調解結果,看着躺在炕上無知無覺、曾經共甘共苦的前夫魏文志,還有炕頭上「田間法庭」莊嚴的國徽,肖春玲又想起那個夜晚,魏文志費盡力氣擠出的兩個字:「走——吧——」

  「在離婚這個事情上,老人是同意的,而且態度很堅決。」今年11月17日,平度店子法庭的庭長馬建明接到這起離婚訴訟,被這個特殊家庭的狀況驚詫到了。

  馬建明既同情肖春玲幾年來為了支撐這個特殊家庭的艱辛付出,又同情魏文志和年邁的父親異鄉生活的困境。最開始,馬建明想通過調解,讓這段婚姻繼續維持下去。

  「老爺子話很少,平時表情也有些木訥,但是每次我問老爺子,你同意兒子和兒媳離婚嗎?他立馬就瞪大雙眼,乾脆地回答:同意。」

離婚調解中,馬建明庭長在徵求老人意見

  調解無效,考慮到老人和魏文志行動不便,11月19日,馬建明帶着「巡迴法庭」的工作人員來到了肖春玲的家中。

  「巡迴法庭」是基層人民法院為方便人民群眾訴訟,根據本地實際情況,深入農村及交通不便、人員稀少等偏遠地區,就地立案、就地開庭、當庭調解、當庭結案的一種審判方式,被百姓們形象地稱為「田間法庭」。

  莊嚴的國徽擺到了魏文志的炕頭上,一場訴前調解開始了。

  「你兒子的撫養權變更到您這邊,同時您兒媳婦跟兒子離婚之後,從法律上他們之間就沒有互相扶助的義務,那麼對於兒子,您準備怎麼辦?」馬建明問。

  「我來照顧他。」老人回答得非常堅定。

  「你為什麼同意兒媳婦和兒子離婚?」馬建明又問。

  「她還年輕,孫子還小,兒子以後怎麼樣還不知道呢,不能耽誤全家人。」老人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反應的魏文志。

  「離婚後孩子怎麼辦?」

  「孩子我來養,孩子他爸我也養着,老爺子我也養着。」肖春玲回答道。

  「有沒有共同財產?是不是只有這個房子?房子歸誰?」

  「老爺子在一天,這就是他的家,他們住在這個房子裡。我會像女兒一樣給老爺子養老送終。老爺子不在了,這個房子歸孩子。」

  「好,請你記住你在法庭上承諾的話。」馬建明嚴肅地說。

  「因為這個案件比較特殊,屬於咱們法庭訴前調解的案件,所以今天我們就徵求你們雙方的意見,而且我們工作人員也到了現場,了解到你們這個家庭的特殊情況。既然雙方都同意的話,法庭允許你們離婚。」馬建明宣讀着調解結果,一個讓他也無能為力的結果。

  臨別前,法官馬建明和幾位辦案人員湊了數百元現金交給了老人。馬建明清楚地知道,即便肖春玲外出打工學醫,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改變家庭目前的困境。

  雖然案子調解完了,可馬建明的關心並沒有放下,持續關心着這個家庭。幾天來,他一直發動一些社會的力量,呼籲愛心企業來幫助這個特殊的家庭。

  日前,馬建明已聯繫一家駐地愛心企業爭取到了幫扶資金,由愛心企業捐助的5000元現金已在12月初送到了老人手裡。

創作者手記

找尋答案

  壓抑,甚至沉重。採訪的過程一波三折,但終歸有個答案,我們完成了本期采寫。

  一名命運多舛的女人,一位白髮蒼蒼的父親,一個本應天真爛漫卻已是「小大人」的男孩,一個長年臥床的「植物人」。採訪這個特殊家庭的故事,我們的心情有些沉重,起初不知從何落筆。

  11月的最後一天,天陰沉沉的,零星的雨不時飄落,氣溫接近零攝氏度。早6點半左右從市區出發,風卷着落葉敲打着車窗,大約兩個小時300里的路程,我們來到採訪目的地。寬闊的街道,整潔的路面,幾百戶的人家,冬日雖然冷清,但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裝潢精美的鋪面,比如「××酒店」「××便利店」,等等。據介紹,這裡並不是落後的村。故事就在這個村里,答案會是怎樣?

  當記者多年,見多了人間百態,但是,走進肖家院子的一刻,我們還是有些愕然:一條窄窄的長20米左右的胡同路面坑窪,兩扇無鎖的鐵門虛掩,院子是泥土地,散落的空塑料瓶夾雜着塑料袋在風中發抖,青石板鋪砌的幾步小路通向三間舊磚房。房檐低矮,南向的窗戶糊着塑料膜,窗外是一組水泥固定的雙槓。肖家人說,那是村委出資安裝的,曾輔助魏文志鍛煉身體。想必,他們當時以為康復的答案會在這組器械里。

  聽說有記者來訪,肖家及親人已在10平米左右的堂屋等待。屋小,只容四五人站立,光線昏暗,風依然敲打着窗戶。

  走進肖家,記者的情緒不自覺地有些壓抑,肖家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布滿愁容,就像命運在這個家庭上空投下的陰霾。肖春玲時不時哭得情緒失控,坐在馬紮上的公爹一言不發,表情木然;坐在另外一隻馬紮上的,是肖春玲82歲的母親,老人不知自己是個癌症患者,卻念念不忘女婿的好;肖春玲的姐姐只能站着,不時陪着抹眼淚,說着妹妹的過去也說着現在。

  6歲的小賀寶或許早已經習慣了家裡的這一切,他不聲不響,時而坐在爺爺的腿上,時而趴在姥姥的肩頭,時而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大病掏空了這個家,可感情沒有散,姨媽數說着外甥的各種「懂事」。清澈的眼神,一臉的懵懂,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們,不知道小賀寶是否也在尋思他的答案。

  趁着採訪的間隙,記者特意找到村裡的小賣部,給小賀寶買了零食禮包和一箱牛奶,並把隨身帶着的1000元現金塞到他的手中,雖然微不足道,但是記者希望這點心意能給這個孩子一點力量。

  怯生生地接過錢,小賀寶先是一愣,然後將兩沓錢合在了一起。姥姥提醒:「不是教給你數數了嗎,你能數到30。」小賀寶一笑,口中輕輕念道:「1、2、3……10、11、12……」對摺的10張紙幣,他愣是給數成了雙份。

  看到他給出的答案,記者笑不出來。記者問他:「知道這是多少錢嗎?」

  他抽出一張紙幣:「這是一百。」

  記者又問:「這些錢你想拿來幹什麼呢?」

  他仰頭看了一眼媽媽,平靜地說道:「給爸爸治病。」

  在數數都很含糊的年齡,要「救爸爸」的信念卻毫不含糊,這是樸素的願望,更是親情的本能吧。

  掙錢為了什麼?學針灸為了什麼?爺爺養羊為了什麼?媽媽工作為了什麼?小賀寶似懂非懂,但他會毫不猶豫地給出一個答案:爸爸,別老睡覺,快醒醒吧!

  離婚是不是這個家庭唯一的出路?這是一道兩難的選題,各方都試圖作出「合情合理合法合意」的答案。

  趕回青島的路上,反覆回味法官的一番的話:「這個離婚案,我們想挽救的不僅僅是家庭,更是生活。生活的希望在哪?未來!」

  院子裡,小賀寶專心擺弄着他的玩具盒子——寥寥幾個浸在泥水裡的瓶蓋和圓環;羊圈裡,小賀寶歡快地給羊兒餵食,透過鏡頭,我們捕捉到了他燦爛的笑和他本該有的童真。或許,這就是生活的答案。

  小賀寶是這個家的希望,他一天天茁壯成長,積蓄着力量,就像站在枝頭上含苞待放的玉蘭花骨朵,只等着春風的吹拂,流動的血液便迸發出能量,抽出綠的葉、粉的花,裝扮這新的世界。我們想,小賀寶未來的答案既在他自己書寫的時光里,也在家人和社會給予的解題方程里。

  採訪結束時,接到了愛心企業次日將來捐款的消息。此時,躲在雲後的太陽終於跳了出來,給肖家的院子灑下一絲暖陽,但願一切早點好起來。故事些許涼了一點,那就用雪萊的兩句詩溫暖一下吧: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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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3 07:03:26

現在的生活節奏太快,往往忽略了感情的經營,適當的情感諮詢還是有必要的,特別是像你們這樣專業的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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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2 06:03:09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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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01 11:11:55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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