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融不進的鄉愁（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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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菲帶着熾烈的愛意和無以言表的激動，跟隨留學期滿的董傑銳去了英格蘭。

在安可菲的想象中，男友遠在英格蘭的家鄉，當是美麗典雅浪漫的所在。但到了董傑銳的家，她才知道，董傑銳的父母住在一個臨海的小鎮上。他們的家是建於二十世紀初期的三間木質結構平房，屋內陳設甚至還有一座十九世紀的古典座鐘，整個房間看上去十分壓抑。

董傑銳的父親朱利安見了安可菲，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仿佛他們家本就是世襲的皇親貴族；而他的母親伊莫金倒是一臉慈祥，親熱地給安可菲來了一個貼面禮。這位年愈花甲的老婦人，臉上皺痕交錯，尤其是她雙暗淡無光的藍眼睛，讓安可菲見了不免有幾分吃驚。

來到英格蘭小鎮的第五天，安可菲就和董傑銳舉行了簡單的結婚儀式，只有董傑銳的父母、兩個弟弟和十多個親友參加了他們的婚禮。

婚禮當晚，安可菲就和董傑銳搬進了一棟小樓的二層的兩居室里。因是租房，安可菲有些失望，她問董傑銳：「你們家怎麼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

「親愛的，我們家勉強算是中產，父母住的房子還是爺爺留下來的；我的兩個弟弟，成年之後，也會馬上搬出去的。所以，我們結了婚，也不能住在我父母家裡，你明白嗎？」

「那這麼說，咱們一輩子要租房住了？」

「這很正常啊？不過也自由，哪天住膩了，我們可以搬到其他地方去住。」

「天啊，你不是說，以後還要把我爸媽接過來住嗎？就這樣兩間小屋，怎麼住啊？」

「親愛的，你的爸媽，我的爸媽，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每個人都是獨立的，我們不能代替他們，你明白嗎？在我們這裡，沒有為父母養老這樣的說法，除非你是億萬富翁。」

董傑銳的話，讓安可菲不免大失所望。她明白，想接來父母同住，為父母養老的希望，已然是不可能了。

因為安可菲在國內大學所學的專業是園林設計，在這裡根本派不上用場，她應聘了十多家公司，均失望而歸。而董傑銳倒是被伯明翰一家公司錄用。可是他們租住的小鎮，離伯明翰有六百多英里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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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菲想要隨董傑銳去伯明翰居住，董傑銳不答應。他說：「安，這裡的租費我已經交了一年；伯明翰那裡的房租是這裡的兩倍，環境也沒有這裡安靜；你已經懷孕了，去那裡不好，等咱們的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安可菲知道，董傑銳剛回來，手裡沒有什麼錢，只好答應她，暫時住在這個小鎮。

董傑銳去伯明翰上班後，因為距離小鎮的家有四百多英里，他每個周末回來一次看妻子。直到半年後，安可菲臨產，他才請了三天假，回家照顧妻子。

安可菲生了一個兒子，董傑銳很高興，馬上打電話告訴了爸爸媽媽。但從董傑銳的表情中，安可菲看得出，他的爸爸媽媽，並沒有因為他家添了一個孫子顯出多高興。

董傑銳只在家裡呆了兩天，就回了伯明翰。臨走前，他花三千多英鎊，為妻子找了一個台灣籍的月嫂。

看着混血的兒子，安可菲悲喜交加。好在，她和台灣籍的曲大姐溝通還算順暢愉快。因為心情焦躁的原因，安可菲生產半個多月後，遲遲沒有奶水；婆婆伊默金在安可菲產後五天來看孫子時，給他帶了三桶奶粉。整個月子裡，月嫂照料孩子，都是餵的奶粉。

兒子艾布納一歲時，安可菲想將他入托，自己去找工作。但是董傑銳不同意。他說妻子英文交流不暢，外加兒子入托費太貴，他想讓妻子全職帶孩子，等兒子長到兩三歲，再送他入托。

安可菲知道董傑銳捉襟見肘，只好妥協，答應丈夫在家帶孩子。沒想到，兒子一歲半時，安可菲又一次懷孕。考慮到養育孩子的壓力太大，她不想要這個孩子；當董傑銳周末回來，跟他商量欲要墮胎時，董傑銳堅決不同意。他道：「安，不可以。你無權剝奪嬰兒的生命，上帝不會饒恕你。」

一看董傑銳態度堅決，再三同他分辯，他也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沒有家人的支持和安慰，安可菲給國內的母親打完電話訴說完苦後，只好留下這個孩子。母親道：「英格蘭不比國內，既然傑銳想要這個孩子，你就留下吧，他是一家之主，他肯定有他的辦法，你只管養孩子好啦。」

「可是，媽，我答應你和爸的，把你們接過來住的想法，看來一時半會沒法實現了。」

「孩子，我和你爸都好，沒啥大毛病；我們也沒想着去國外，你和董傑銳過好日子，平平安安，我們就放心了。」

「對不起啊，媽，我可能要食言了。」

「孩子，可別這麼說，你過好日子，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安慰。」

安可菲無聲地哭泣道：「好的，媽，我知道了；等爸回來，你告訴他，我想他。」

「好了，孩子，掛了吧。我聽見孩子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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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艾布納跌跌撞撞追小貓磕到桌腿上，在抹淚大哭呢。安可菲收了電話，趕緊去哄兒子。

這年的冬初，安可菲又順產了一個女兒。董傑銳當初雖說極力要留下這個孩子，可當他看到這個小臉皺巴巴的女兒時，臉上一點沒有喜色。

女兒卡莉達的到來，讓安可菲倍感壓力。為了省錢，他們沒有再請月嫂，女兒滿月期間，都是安可菲一個人白天黑夜地照料。

一歲多的兒子艾布納仿佛心有靈犀，看到媽媽在照看小妹妹，他自己坐在地毯上玩小鹿和皮球玩具，不哭也不鬧。

媽媽為他做好了飯，他自己用小勺安靜地吃着，很是懂事，讓安可菲看着心疼得流眼淚。

艾布納三歲時，安可菲仍在家做全職媽媽。因為女兒還小，董傑銳還是不同意妻子出去工作。

這時的董傑銳已經很少回家了，他由原來的一周回家一次，不知不覺變成半個月、一個月、兩個月回家一次。家裡需要付費的賬單，安可菲告訴他，他就直接在伯明翰的銀行付了。

秋天的一個周末，董傑銳回家來取換季衣服。安可菲取下丈夫隨手掛在衣架上的衣服，想替他洗一洗，意外地在他外衣內兜里，摸出三隻粉色安全套。

安可菲想到丈夫回家次數越來越少，看到安全套，不由得心頭起火，她上前質問丈夫：「你一個單身男人，裝這東西幹什麼？好啊，原來你早在外面有女人了！怪不得現在連家也願意回了，告訴我，她是誰？」

「安，你冷靜冷靜好不好？我是拿回來自己用的，怕你再懷孕嘛。」

「你放屁，你當我傻是嗎？你這渣子，我辛辛苦苦在家帶孩子，你竟在外面搞女人，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告訴你了，你不要神經質，不要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那你以前怎麼沒帶這東西回來？要不是我發現，你會這樣說嗎？」

「好了，安，你再大聲嚷嚷，我就回伯明翰了！」

「哼，終於說實話了，你在那裡早就安家了吧？現在迫不及待了！」

「莫名其妙！」董傑銳說罷，拎上公文包出了門。

兒子艾布納看着爸爸走了，衝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董傑銳走後，氣急敗壞的安可菲砸碎了兩個花瓶、一個玻璃杯，兒子惶恐地看着她，不敢言聲。

中國農曆新年前，有一天董傑銳默不作聲地回了家，他遞給安可菲一疊紙鈔，作為當月的生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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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菲想着三年多沒有見到爸媽了，在這異域的陌生環境呆久了，她實在想念家鄉了。便不再追究丈夫在外找女人的事，她輕聲道：「傑銳，你該知道，我來英格蘭已經快四年了，你陪着我和孩子回中國看看父母，過一個新年，好不好？」

「親愛的，為了你生產的事，我已經請假了，再請假我會損失很多薪酬的；再說，因為請假多，我被老闆解僱怎麼辦？孩子拿什麼養啊？」

安可菲明白，丈夫是在找藉口，他不願意跟自己回中國。董傑銳看她不高興，便道：「非要回去的話，你帶孩子回去吧，我買好機票好了。」

安可菲想，自己帶孩子回國不是不可以，可是怎麼給家人和親友交待啊？嫁到國外近四年，第一次回國，自己帶着孩子，沒有丈夫陪同，讓人怎麼想啊……

想了想，她道：「那好吧，你得答應我，明年春節，一定得陪我回國啊？」

「好吧，我答應你。」

可是到了第二年，董傑銳又一次食言。安可菲怒斥他言而無信。董傑銳道：「那是你的父母，又不是我的父母，我為什麼要跟你回中國？我沒有這個義務！」

「你混蛋！你就是這樣對我終生負責的嗎？你以前的承諾全都忘了！」

「你才是混蛋，」董傑銳看着妻子怒不可遏的臉，回敬道。

安可菲上前去扇丈夫的臉，被董傑銳扭住右手腕一把推搡到地上。

女兒卡莉達嚇得哇哇大哭，艾布納則恐怖地盯着爭吵的爸爸媽媽。

安可菲聲嘶力竭，大罵董傑銳不守信用。她用殺手鐧道：「混蛋，我要跟你離婚！」

「OK！現在去嗎？一個小時後，我就要回伯明翰，你可想好了。」

連續半年多的爭吵，眼看無法挽回和丈夫的婚姻，孤立無援的安可菲，只好和董傑銳離了婚。

在談條件時，安可菲按照國內的慣性思維，對董傑銳道：「離婚後，兒子和女兒都要跟我。」

「OK，都給你。」

一旦落實後，安可菲才知道自己給自己出了多大的難題。她沒有工作，養育兩個未成年的孩子，是需要很大費用的。為了兒女，她找了律師，向前夫討要了他月薪百分之四十的薪水，作為兩個孩子的撫養費。

即便這樣，安可菲還是感到壓力重重，因為離婚後，房租就要她自己付了。兩個孩子入托後，她開始四處找工作。因為周末要接送孩子，她沒法走太遠，只能在很小的範圍內找工作。

因為沒有技能，她只能去飯店洗碗洗盤子，但打零工也有許多條件限制，堅持兩年多，她實在支撐不了，由於經常遲到，她被飯店解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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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回國內，帶着兩個孩子，實在無臉面；可是，一直在英格蘭的小鎮上堅守，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出頭之日。

暗夜裡，安可菲哭了一場又一場。她想，無論如何，再苦再難，一定要把兒子和女兒養大，艾布納和卡莉達就是自己下半生的希望啊！

經過諮詢華人律師，她提前做好了兒子和女兒隨自己回國內的安排。

次年的春天，走投無路的安可菲只好帶着艾布納和卡莉達回到國內父親母親的身邊。

聽到她的哭訴後，六十多歲的父母，一聲接一聲的長嘆。但是看到無辜的兩個混血外孫子外孫女，安父安母又只得調適心境，盡力安撫照顧好這一對來自異域的孫輩。

為了孫子的入學，安父幾乎跑斷了腿。當老人聽說女兒的前男友朱傳會正在區教育局就職時，他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安父費了很大功夫，才找到朱傳會的辦公室。他先是向朱傳會表達了歉意，說是作為老人，他和老伴當年沒法阻止女兒同外籍小伙相戀。

朱傳說笑道：「安叔，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不提了。你找我有事啊？」

「嗯，是這」，安父吞吞吐吐將自己的洋外孫入學的事說了出來。

朱傳會聽罷，微笑道：「是這事啊，我盡力吧。安叔，明兒你還是讓可菲來一趟吧；怎麼辦，我一說，她就明白。」

「好，好，傳會，」安父想，女兒的前男友還是念着當年舊情的，就連連向朱傳會致謝道：「傳會，我先代可菲謝謝你了！」

「不謝，不謝，別客氣，安叔。」

安父回到家，擔心女兒拉不下臉面，沒有說自己找了朱傳會。他只說：「區教育局基教科，有一個朱副科長，我托人找了他，艾布納入學的事，你明天找他去辦就行了。」

多年沒在國內，安可菲沒有多想，她早已忘記了朱傳會的存在。

第二天，安可菲到了區教育局基教科門口，說要找朱副科長時，朱傳會微笑着站了起來，道：「喲，遠嫁英格蘭的闊太太回來了啊？」

安可菲猛然看到比六年前更加發福的朱傳會，一瞬間，仿佛掉進了夢裡。當她回過神來，意識到前男友嘲弄的表情意味時，下意識地紅了臉。

安可菲羞愧難當，奪門而出。朱傳會追至過道，看着急步快走的前女友的背影道：「哎，你不想讓兒子上學了啊……」

喘着粗氣的安可菲，出了教育局大門，回頭看了一眼朱傳會所在的四樓那一扇窗子，喃喃道：真是見鬼了……

（本故事系《遠嫁英倫》之續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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