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的婚禮

宋寶穎/製圖

作者：曲阜師範大學學生 高承沄（20歲）

熾熱心意

「小初姑娘，歇歇吧，又忙活了一天了。」看着眼前身着厚重防護服的消瘦姑娘，大媽心疼地說。

「阿姨，我沒事。」初欣彎了彎眼角，露出笑意，「我年輕，精神勁旺盛着呢。倒是您，別忘了多休息多喝水。哦，還有，一定及時吃藥，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及時告訴我哈。」

「哎喲，你瞧瞧，明明勸你多休息休息，結果又對我說了我一大堆，跟我家那閨女一樣。好孩子，別擔心，我這兩天感覺好多了。」

大媽微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啊，對了，明天是你的大日子吧，準備得怎麼樣了？」

一聽到這個，初欣羞澀侷促，笑意僵在了臉上。

「沒事，一切穩當的。」這時，進病房送藥的東北醫療隊護士長聽見了，笑着拍拍初欣的肩膀，接過話頭揶揄道：「這一回生二回熟，明天不就形式特殊點嗎？咱不怕，大不了多結一次。」

「啊，這不好吧……」

倏地，病房中響着歡聲笑語，護士長和大媽都被初欣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

「把心放在肚子裡吧，姐幫你證婚，沒毛病。」護士長笑着接過初欣手中的托盤，擺手示意她交班道，「行啦，不逗你了，都連軸轉兩天了，快回去早點休息吧，這裡有我。」

初欣點了點頭，輕聲走出病房，在護士站換下厚重的防護服，栽倒在臨時宿舍的床鋪間。

她慢慢翻看手機積攢了兩天的消息。一條「人間真情」的視頻吸引了她的注意。點開視頻，靜謐的深夜，武警值班處，一男一女隔着護欄相望。

這不是一個月前她去找他的情形嗎？

寒夜告別

路燈孤零零地照着街道，冷風吹着光禿禿的樹梢，樹影橫斜在地上，把柏油路切分成破碎的圖案。寒冬的夜，幾聲歸鳥的啼叫和冷不丁的幾聲車鳴，不知從何處來。

密林深處的武警保衛處，一個挺拔的身影在站崗。

「喂！邵年，我是初欣！聽得到嗎？聽到請回答！」突然，大門護欄前一抹小小的身影大喊道，打破了寒夜的寂靜。

「喂！我來看你啦！開心嗎？開心請回答！」小巧的身影伏在圍欄上，沖站崗處略微壓低聲音大喊道。

「哦，對了，你在站崗，不能說話。」初欣嘟了嘟嘴，踢開腳邊的小石子，在門口徘徊。

這時，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響起：「什麼人？在幹什麼？」

「沒、沒事……」初欣磨磨蹭蹭擠出一個音節。

「沒事你在這裡幹嗎？」男人的聲音有些嚴肅。

初欣心中暗叫不好。空氣中似乎瀰漫着奇異的氣息，仿佛被一種莫名的緊張撕扯成了極長極細的線，在透明的空氣里，交錯、盤旋着。這時，站崗處傳出清亮的聲音：「報告隊長！這是我女朋友。」

「邵年，你給我下來！」隊長呵斥道。

「是！」邵年正步走下站崗處。

「你像樣嗎？把對講機摘下來，這崗不用你站了！」

「隊長，我錯了，真錯了……」邵年低頭道歉。

隊長上前踹了邵年一腳：「臭小子，還不快去陪你對象？人家小姑娘站半天了！半小時！我替你站崗。」

「啊？哦！謝謝隊長！」邵年回過神來，打了個軍禮，「保證完成任務！」然後，笑嘻嘻地牽着初欣向前走去，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

長椅上，兩人彼此偷偷打量，似乎想找出對方與上次見面的區別。

半晌，兩人異口同聲道：「你瘦了。」

兩人不約而同笑了。

初欣輕輕倚靠在他炙熱的胸膛上，靜靜感受久別重逢的喜悅。他們總是各在一方，離多聚少。她的嘴唇微動又輕抿，欲言又止，實在不想讓接下來的話題打破這短暫的浪漫。

「怎麼了？你的情緒不太對？」邵年發現了初欣的異樣。

「我……那個……」初欣瞳孔中閃過幾分掙扎，「我申請了支援疫區。」

「什麼？」邵年倏地睜大雙眼，「你不要命了？不許去！」

「抱歉，邵年，我沒和你商量就下了決定。」初欣鼻頭有點發酸，「但是，我知道，有人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邵年眉頭緊蹙，又嘆了口氣：「傻瓜，我深知勸你沒用，只是我捨不得你受苦。所以，言盡於此啦，既然你做出決定了，我就會永遠支持你，成為你最堅實的後盾。但是，只求你一件事，注意安全。」他簡單的幾句話，卻讓初欣感到溫暖流入，遍布全身。

記憶中的畫面，仿佛相逢於昨天。

躺在床上的初欣嘴角上揚，那些話語在心中不斷溫存，掃去了一身疲憊。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一看是邵年的，她立刻翻身坐起。「邵年邵年！你還好嗎？物資運輸、站崗的時候累不累？我好想你啊。」電話那頭，傳來悶悶的笑聲：「我也想你。這裡一切都挺好，別擔心。你怎麼樣？」

「我？當然好啦，這裡的人都很好，患者阿姨和護士長姐姐都很照顧我，對了，真沒想到，那天分別之後你參加了抗洪救災……這下我們倆可算同步啦！」

邵年的聲音綻放出磁性的聲頻：「明天之後，我們就不會分離。」

突然的告白，讓初欣忍不住紅了臉，笑意濃郁：「那就讓我好好準備，好好期待吧。」

夢中婚禮

初欣的心隨着電子表的走針一分一秒地跳動着。

婚禮現場，只有一個鮮艷的雙喜字，一捧簡單包裝的鮮花，幾個氣球隨意粘貼在牆上。

護士長拉着初欣的手，笑着問：「緊張嗎？」「不……不緊張。」初欣眨了眨眼睛，扯出了一個微笑。「傻姑娘，對不起，真是苦了你了。」護士長低頭看向初欣微微顫抖的手，「人生這一次的大事，也沒有給你弄個好的。」

初欣看向不遠處即將亮起的投影屏幕，「這是我們兩個商量的意思，一切從簡。疫情期間，姐能幫我弄成這樣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況且，這種新潮的雲婚禮就足夠我記一輩子了。」

話音剛落，伴隨着十二點報時，屏幕上亮起一通視頻電話，邵年一身松綠色的軍裝映入眼帘。同樣純白的背景，簡單的裝飾，身後是穿着軍裝的武警戰友，手中舉着愛心氣球，為婚禮添了溫馨色彩。

「請兩位新人做好準備，儀式正式開始。」護士長朗聲道，「現在請二位新人對拜天地，互訴真情。」

「你瘦了……」初欣的目光緊盯着屏幕中的邵年，喃喃道。

屏幕那邊的他，還是一身出勤時的軍裝，有些褶皺。她感到一陣心疼，引得鼻頭酸痛，眼淚凝聚成氤氳的水汽，讓眼前的身影有些朦朧。她上前一步，要把眼前最心愛的人看得更清楚些，又緩緩伸出手，撫摸着屏幕中的臉龐。

初欣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哭腔，向邵年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年，謝謝你支持理解我的工作，也謝謝你包容我的任性，哪怕在這樣的危難的時刻，也會努力實現我的願望。你對我的好，我會用一生來回報，用今後的時光愛你，至死不渝。」

初欣簡單的話語，在邵年心中激起陣陣波瀾。他看向屏幕中的初欣，白衣紅花襯托的她宛如公主，只是公主卻沒有在華麗宮殿內風光出嫁，而是在簡陋的病房中匆忙完婚。隔着冰冷的屏幕，甚至他都不能將她緊緊擁住，在她耳邊訴盡愛意。

想到這兒，他抿了抿嘴唇，用力抑制住內心的愧疚，開口道：「欣，你我之間不必言謝。要謝，也要謝你肯收留我一輩子。那個，你知道的，我嘴笨，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所以我會用實際行動愛你，保護你一輩子，等疫情結束，補給你一個完美的婚禮。」

「年，我的心永遠屬於你。」說完，初欣張開雙臂，邵年緊緊地貼在鏡頭前，兩人隔空抱在了一起。對他們來說，就像曾經無數個相擁的寒夜，能感知到為彼此而跳動的心臟。

生死訣別

天要下雨了。

墨色的濃雲擠壓着天空，大口吞噬着零星跳躍的光線。

幾分煩悶和陰鬱，無來由的心慌，讓她拿不住手中的托盤。

「小初，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一旁的護士問道。

「我沒事，可能昨晚沒有休息好。」初欣搖了搖頭，繼續手頭的工作。

這時，護士長喊道：「小初，有你的電話！」

「啊？我的電話？」初欣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趕緊跑過去，抬手拿起話筒，「您好，我是初欣，請問有什麼事嗎？」

「您是邵年的家屬嗎？很抱歉，他為了救人，不幸犧牲了……請您節哀……」

剎那間，眼前一片空白，雙腿一陣酸軟，初欣癱坐在地上，淚水湧出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意識。

初欣曾幻想過無數次他們兩人再見面的場景，或是歡呼雀躍，或是激動落淚，抑或是嬉笑怒罵，卻沒想到那一天竟是如此的平靜。

生死兩隔。

初欣站在邵年旁邊，眼睛一動也不動，盯住靜靜平躺的他。她一目一目想要深深印下他最後的樣子——輕闔的雙眼，小麥色的皮膚，高挺的鼻樑，微抿的雙唇……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樣。她輕輕抬起手，撫摸上他光滑的臉頰——那冰冷的手感似乎和屏幕所觸時一樣，她竟這樣想着。

「抱歉，小姑娘，請節哀，他真的要走了……」

「不，不要！」初欣大喊道，立刻上前一步，緊緊抱住邵年，「可以再等一下嗎？讓我最後陪他一會兒……」

初欣的臉龐貼在邵年不再跳動的胸膛上，再也抑制不住淚花滾落，但她並沒有哭出聲，嗚咽聲在喉嚨深處，像一隻絕望的困獸，只是眼淚不停地，迫切地，掉落。她一聲聲叫着他的名字，但好像一滴水落入大海激不起波瀾，她的呼喊註定沒有回音。

「年！你這個混蛋，說好的永遠在一起，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一輩子，你怎能不守信用！你說好的補償我的婚禮，你趕快起來還我！不行，必須千倍萬倍還我，你害我等了那麼久！這些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淚珠沁濕了他領口的衣衫，但是她卻永遠不想放手。

這世上再無人喚她傻瓜了。再無人願意包容她的任性，在所有人都不理解她、不支持她時，將她護在身後，成為她永遠依靠的護盾。沒有人像他這般愛她了。

初欣踉蹌着走出殯儀館。

「你是初欣，對嗎？經常聽邵年哥提起你，給我們講你們的愛情故事，我還偷偷地在他枕頭底下看過你的照片。」一個看上去和邵年年紀差不多穿軍裝的男人，在她面前站定，「我是邵年的戰友李琛。」

他頓了頓，閉了上眼睛：「邵年哥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就像我們的大哥一樣，平時對我們特別好，出任務每次都沖在前頭，不讓我們涉險……那天我們救災，他為了救一個被洪水沖走的小女孩，跳了下去，結果自己就沒能脫險……他臨終時讓我跟你說，對不起，他沒法實現對你的承諾了。」

「我真希望，他能親口跟我說。」初欣含住的淚珠掉落了，「哪怕是對不起三個字。」

李琛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哀傷，安慰道：「嫂子，節哀吧……我相信邵年哥也不希望看見你哭的樣子……」

特邀編輯：董學仁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