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學生告訴我她戀愛了！

01

晚上，我從學校值完晚自習到家十點半了，打開電腦想再看一下第二天的課件。等待開機的間隙，順手摸起手機刷了下微信，然後就看到了林薇發來的信息：老師，我談戀愛了，他是我的同級校友，是個很上進的男生。

後面跟着一張她跟男友的合影，一身米色休閒打扮的林薇巧笑倩兮地依偎在一個眉眼俊朗的男孩身邊，倆人身高、顏值都很搭，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望着照片上風華正茂的兩個年輕情侶，我忍不住嘴角上揚，露出了老父親般的笑容。

林薇是高三那年轉到我班上的，準確的說是從其他學校轉到我們學校的。她是復讀生，高考發揮時常，雖然也過了一本線，但與她的實際水平相去甚遠，她不甘心，執意復讀。

林薇的復讀之路走的很艱難。她的家庭比較複雜，父母很早就離婚，她跟着母親再嫁，繼父還帶着個兒子，經濟上比較拮据，所以堅決反對她復讀。

但林薇復讀心意已決，最後她選擇了退而求其次，從她就讀的重點高中轉到我們這所普通高中復讀。因為我們學校有政策，像她這種高考過一本線的復讀生，不但不收費，每月還給予300元的補貼。

小縣城物價較低，有這300元基本就夠她的生活費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母親和繼父才勉強同意了。

林薇分到了我的班上，她的成績擺在那兒，作為班主任的我自然對她寄予厚望並特別關注。

一段時間過後，我不得不承認她是我教過的學生里最刻苦的，沒有之一。她每天早晨第一個到教室，最後一個離開，然後跑到宿舍樓的路燈下複習，卡在宿舍關門前幾分鐘上樓，早上跑操、升國旗，甚至去食堂吃飯的路上她都在背單詞。

因為經濟條件所限，她非常節儉，穿着之簡樸就不用說了，其他學生除了周一升國旗，平日裡大都穿自己的衣服，但她永遠都是一身素淨的校服。學習用具也是一再利用，文具袋拉鏈壞掉了，就用別針別着；練習本先用鉛筆寫一遍，再用藍筆，最後用紅筆，有時我看不下去，把辦公室打印的廢紙訂一下給她練習用。

好在她一點都不玻璃心，從沒有因為我善意的幫助而失落過，相反地，每次都很誠懇地跟我道謝，再後來，她有時也主動到辦公室看有無可利用的廢紙。饒是如此節儉，在家裡分文不出的情況下完成一年的復讀難度也是很大的，因為各科老師有會列出一些輔導類的書目讓學生自己去買。

開始，我沒想到她會為此困擾，直到有一次，她在課堂上暈倒了，我才聽班裡的其他學生說她一天只吃一頓飯，省下錢買教輔書。

身為班主任我再也坐不住了，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孩子為了省書費剋扣自己的飯錢。

02

我聯繫了林薇的媽媽，把林薇平日裡的節儉以及在課堂上暈倒的事如實反饋給她。她聽了一個勁地抹眼淚，為難地說家裡的錢都在她丈夫那裡，她一分錢也做不了主。

送走林薇的媽媽，我不甘心就此罷休，又試圖聯繫林薇的繼父，但他一聽我是林薇的班主任，二話沒說就掛了電話，再打就不接了。聽說他在建築隊幹活，我趁周末跑去工地找他，我就不信世上還有如此鐵石心腸的人。

幾番打聽終於找到了林薇繼父所在的工地，聽到有人找，他一溜小跑着出來了，戴着頭盔，穿着沾滿石灰的工作服，一張方臉盤因為常年暴曬而黝黑。

估計林薇的媽媽為了錢的事已經跟他開過口，所以我剛表明身份，他立刻就嚷嚷開了：「錢的事別來煩我，我沒那麼多閒錢往裡搭。當初我壓根就不同意她復讀，一個女孩子差不多有個學上就行了，她不聽，還賭咒發誓絕不花家裡的錢，現在又想讓我出錢供她，門兒都沒有。」

然後，不等我開口相勸，他就掉頭走了。

林薇是個好苗子，我不忍心她因為困厄的經濟分神，影響到學習，我想給她申請特困生補助，但她又不符合條件，因為她的家庭人均收入已超標，是她繼父不願意出錢罷了。

最後思量再三，我決定資助她。其實我當時經濟上也很拮据，妻子兩年前患病去世，給我留下了8歲的女兒和一屁股債。

我家的困難情況全校師生都知道，我怕林薇有心理負擔不肯接受資助，就告訴她學校鑑於她的優秀，在原有的優惠政策的基礎上，又加了一項，所有的教輔圖書實報實銷，到時直接把發票給我即可。林薇不疑有他，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為了讓她安心複習，我還去文體用品店買了很多學習用具，以學校的名義發給她，總算讓她平穩過渡到了高考。

但是，誰也沒想到她就像中了魔咒一樣，一到高考就發揮失常，平時模擬她每次都穩定在620分以上，但高考卻只考了547分，比第一年還降了8分。這樣的成績別說她自己崩潰，連老師們都難以接受，大家無不搖頭嘆息。

03

就在我琢磨着如何開解她時，她主動來找我了，我當時第一反應是找我商量報志願的事兒，但卻不是，她說的決絕而堅定：「老師，我還要復讀！」

我當時真是着實吃驚不小，雖然以前也有學生接連復讀兩三年，但人家父母願做堅強後盾，無條件的支持。可是林薇呢，復讀一年都費了牛勁，再想復讀，她家裡能同意嗎？

林薇看出了我的顧慮，直接說了自己的計劃，思維之縝密膽子之大令我瞠目結舌。她想造一份假的錄取通知書糊弄過家人，讓他們都以為她已經去上大學了，然後她換一所學校躲起來繼續復讀。

她來找我，是想讓我幫她聯繫市裡的中學，畢竟縣城中學離家太近，封鎖復讀消息有難度。

理智上我不應該幫學生幹這種欺上瞞下的事兒，但是林薇那破釜沉舟的態度感染了我，我心裡忽就生出了一股豪氣，決定幫助這個要強的女孩子完成自己上重本的夢想。但我跟她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明年無論高考結果如何都得認了，考上哪裡去哪裡。

她點頭如搗米，說：「老師你放心吧，我不會一條道走到黑的，如果明年再考不好，哪怕是大專我也上。但我有信心考好，我今年主要是輸在心態，我太焦慮太急於求成了，然後才會發揮失常。明年我的重點不是複習，那些知識點都印在腦子裡了，我只要調整好心態就可以了。」

04

最終，我做了林薇的同盟。我托市裡的同學給他聯繫了一所高中，學校也是根據她的高考成績減免了學費並給予一定的生活補貼。因為離的遠了，教輔書籍實報實銷的謊言沒法繼續下去，我只好跟她商定，每月打給她200元零用，怕她有心理負擔，告訴她是這些錢都是借給她的，等將來工作了再還我。

林薇當時眼圈就紅了，哽咽道：「老師，你對我太好了，將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她這一年的教輔材料和學習用品不是學校的福利，而是我給買的單。我安撫她好好複習，全力完成自己的心愿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送走畢業班，新學期我又迎來了高一新生，每天忙忙碌碌的漸漸就把林薇的事淡忘了，只是每月發了工資都記得往她的銀行卡里轉200塊錢。

第二個學期，有一次我去市里參加一個培訓，想起林薇就在附近的中學復讀，於是聯繫了她，請她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吃了頓便飯。半年沒見，她看上去更加清瘦，臉色蠟黃，校服穿在身上直晃蕩，一看就是營養不良。

我以為是學校補貼的生活費不夠，一問才知道她不僅剋扣了自己的生活費，周末還出來兼職，白天發傳單，晚上端盤子。因為班上三分之二的同學都參加課外輔導，考慮到自己的英語相對弱一些，她咬咬牙也報了班。

望着眼前這個瘦弱而執着的女孩子，既心疼又無奈，最後我把錢包里僅有的1000塊錢掏給了她，並讓她答應最後這半年不再出去兼職，集中精力備考，參加輔導的錢還是由我先墊付。

05

半年的時間轉瞬即逝，高考如約而至。我不知林薇的狀態調整的如何，也不敢打電話詢問，我覺得這個時候最好就是順其自然，過度的關心、叮囑只會加重她的求勝心理，更容易讓她亂了陣腳。

所幸，林薇這次發揮正常，考出了648分的好成績。最後報志願時她選擇了一所海南的211大學。

暑假的時候她來找我，把這兩年我幫她出的各種非要一筆筆列出來，執意給我打了欠條。她說上大學堅決不能再拖累我了，她已經成年了，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學業，並告訴我她已申請了助學貸款，開學後她會利用業餘時間兼職養活自己，讓我不要掛念，要相信她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本以為資助使命完成後，我跟林薇的交集會越來越少。沒想到上了大學的她反倒跟我聯繫愈發密切了，特別是她用暑假打工掙的錢買了智能手機後，每周都會給我打好幾次電話，有時也發信息聊她學校里的人和事。

開始，我也不以為意，她只比我女兒大11歲，在我眼裡和心裡一直當她是個孩子，因為接觸多些，甚至在我的潛意識裡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孩子，從來沒有過任何的私心雜念。

直到有一次她給我轉發了一首席慕蓉的情詩《一棵開花的樹》，我才意識到她對我的感情跑偏了。那首詩唯美而傷感：

如何讓我遇見你，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成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的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當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

毋庸置疑，這首詩是情詩，表達的是少女對意中人的暗戀情懷，我再遲鈍也瞬間瞭然她的心意。震驚、意外、慌亂過後我決定冷處理，以不變應萬變，重要的是一定不能挑破這層窗戶紙。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冷靜思考過，我相信林薇的感情是真摯的，但這無關乎愛情。因為經歷過生活困苦的女孩子更容易為些許的溫暖而心動，而我曾照亮過她最灰暗的一段人生，幫助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於是她把心底積澱出的感激與崇拜幻化成對愛情的憧憬，這種愛摻雜了很多幻想的成分，最是見不得光經不起現實的磨礪。

我深知自己可以是她崇敬的老師，但一定不是她相伴一生的戀人，這一點我深信不疑。所以我們只能是師生，不可能有第二種關係，否則就是對雙方最大的傷害。

06

其實我妻子過世後，陸續有人給我介紹過對象，主要是因為女兒還小，我擔心萬一遇人不淑苛待了孩子，所以一拖再拖。

自打林薇暴露了她的小心思後，我就把再婚的事提上了日程，一是為了讓她死心，二是女兒也大了，我的確該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活了。

再婚的風放出去後，很快就有熱心的同事朋友幫着張羅，其中有個縣醫院的大夫，跟我各方麵條件都很般配，雙方也挺聊的來，交往了幾個月後，徵得各自孩子的支持，我們順利的登記結婚。

自從情詩事件之後，我很少跟林薇聯繫，她發信息我也是或忽略或敷衍，故意用我的冷漠澆滅她的滿腔熱情。

我沒有把結婚的消息單獨告訴林薇，我覺得太刻意了更會傷害她。但不知她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在我結婚那天她發來了幾個大哭的表情。

我沒有回應她，我知道長痛不如短痛，痛過之後這個傻姑娘一定會重生！

果然，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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