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了謝安8年，那時候我以為，我永遠都沒辦法和他在一起。後來我發現，造化弄人，除了讓人嘆息，也會給人驚喜。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你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你。
愛情百轉千回，所以刻骨銘心。
講述者：郭襄不喜歡張君寶
1
12歲那年，我就想要嫁給謝安。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謝安看不上我，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謝安身形修長，喜歡穿條紋T恤和白球鞋，在小城清澈的陽光里，像王子一樣明媚。而且他是學校的優等生，成績拔尖，拉得一手好琴，寫得一手好書法。
而我呢，假小子一枚，短髮，穿肥大的衣褲，爬樹，翻牆，野得不行。可以說，無論從哪方面看，我似乎都配不上謝安。
我知道謝安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我就是喜歡他。有句話說得好，喜歡一個人，就算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睛裡跑出來。
我喜歡謝安，不用捂住嘴巴，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吸引謝安，變得很可笑。
我會去摘大把的野花，放在謝安家門口，花束里藏着卡片，寫着我從網上抄來的土味情話。
我會在牆壁上畫兩顆心，寫上我和謝安的名字，然後在等他經過的時候，又假裝是偶然遇見。
我會去買和謝安一樣的藍白相間的條紋衫，數着日子穿上，然後裝作是無意間和他撞衫……
我還會像《請回答1988》裡的狗煥一樣，在小區門口等一個小時，就為了和謝安一起上學。
我用了我這個年紀所能想到的所有浪漫招數來討好謝安，卑微到塵埃里。但我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
謝安是不會注意到我的，他對我視而不見，疏離冷淡，他的大把時間都是用來看書、練字、拉琴和給思思的。
街坊鄰居都知道，謝安和思思是一對。謝安大抵也是知道的，他的眼裡只有思思，他有那麼多的話對思思講，他的向日葵一般的笑臉也只對思思綻放。
每次看到謝安對思思笑，我的心裡就像吞了一把酸棗，百般不是滋味。我覺得思思也很普通，頭髮太長，皮膚太白，身形太瘦，似乎一陣大風就能把她吹跑了。
但思思是個真正的淑女，喜歡穿繫着蝴蝶結的連衣裙，圓頭小皮鞋，抿着嘴巴微笑。當她穿着淑女裙，安安靜靜地坐在舞台中央，被追光照着，認真彈鋼琴的時候，沒有人不被她吸引。
但我還是不喜歡思思，我覺得她像一個瓷娃娃，輕輕一摔打，就碎了。可是謝安喜歡，這讓我對思思心生敵意。
我找了兩個幫手，把思思劫在路上，粗暴地扯她的長辮子，還有她辮子上的粉色蝴蝶結。我拿水槍噴思思，噴得她一臉的水，一臉的惶恐。我還故意推倒她，往她漂亮的連衣裙上灑了許多番茄汁。
我就那樣明目張胆地欺負思思，像個土匪一樣。做這些的時候，我其實一點都不快樂。我討厭這樣的自己，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忍不住。
謝安終於找我說話了。他匆匆趕過來，是為思思打抱不平的，他冷冷地看着我，說，莫羨，你是個流氓。
這句話刺激到我了。誰都可以罵我是流氓，但是唯獨謝安不行。他怎麼能罵我是流氓呢？
他忘了？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被幾個男孩子圍攻，被他們逼在牆角，動彈不得。是流氓一樣的我，抓着木棍衝上去，逼退了那些男孩子。撕打中，一個男孩用石頭砸我，我像只被逼紅了眼的兔子，也用石頭砸回去，把他額頭砸破了綠豆大的一個洞，鮮血直流。後來他爸豎着眉毛衝到我家要揍我，被我爺爺奶奶攔了下來。
我為了謝安，曾經那樣拼過命，他卻反過來罵我是流氓，這太傷人了。
傷心了的我，紅着眼睛，把水槍扔到謝安身上，砸中了他的腿。謝安皺了一下眉頭，鄙夷地看着我，像看一隻老鼠或者臭蟲，然後他扶着思思走了。
他們從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我的眼淚嘩啦啦的落了下來。我在想，我是不是把謝安砸疼了？我想，他是我喜歡的人啊，我怎麼能夠朝他扔水槍呢？
2
謝安喜歡在傍晚的時候練字或者拉琴。有時候先拉琴，後練字，有時候先練字，後拉琴。那時候我會安靜下來，我會趴在我家房子的窗戶前，把脖子仰得很高。
我在想，謝安今天都寫了些什麼呢？他的小提琴拉得越來越好了。每次琴聲響起或停下來後，我會把書架上的古詩詞翻得嘩嘩響，我知道謝安已經練完字或者即將開始練字了。
我對古詩詞談不上熱愛，但是謝安喜歡，我便也跟着喜歡。謝安最喜歡宋詞，他練字寫的都是宋詞。
我真想變成他手裡的小提琴或者毛筆，那樣就能獲得他最溫柔的注視以及全心全意地對待。
我的心事藏不住，奶奶看着我，說，丫頭，收衣服去。
可是收衣服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仰起頭向上看。我聽出來謝安拉的是《梁祝》，那是一首美麗又淒婉的曲子。
前半部分我聽出了滿心歡喜，熱情奔放，溫柔幸福，後半部分我聽出了孤獨，憂傷，以及排山倒海的思念。
聽到最後，我的心裡是空落落的，說不清楚是什麼情緒。我想謝安應該拉點歡快的，而不應該拉這麼悲傷的曲子。
那種悲傷讓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都說人的悲歡不盡相通，我覺得不是的，那一刻，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我的爺爺。
比起謝安的幸福家庭，我連一個完整的家都沒有。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後來他們又各自再婚，組建家庭。新的弟弟妹妹出生後，我就成了負擔，去哪邊家裡，都是個多餘的人。
無家可歸的我，是跟着爺爺奶奶長大的。爺爺奶奶很疼我，他們對我的教育是自然放養，我因此野蠻生長，童年也算過得無憂無慮。
悲劇是在我10歲那年發生的，我那一生善良的爺爺在一場莫名的大火中燒傷嚴重，奶奶和我聞訊從親戚家趕回來，已是天人永隔。那天之後，我的童年結束了。
爺爺走後，從此我和奶奶相依為命。我自卑，敏感，偏執，喜歡用張牙舞爪掩飾內心的怯弱，用哈哈大笑掩蓋內心的悲傷。
幸好有謝安，他像一道光，照在我粗陋灰暗的青春里，讓我的少女時代多了幾絲慰藉和念想。
但是謝安站得太高了，他是學霸，是我仰望的男孩子。學渣如我，拼命掂起腳尖，也不一定夠得上他。
謝安的家境也是我仰望的。他的爸爸是醫生，媽媽開一家舞蹈培訓學校，一家人都優雅體面，在我們小城，提起他們，人們臉上多是艷羨的神色。
就像他家就在我家樓上，那麼近，可是我卻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麼遙遠。
3
夠不到，我也要努力去夠，我想盡一切辦法對謝安好。
外婆捎來一筐橙子，剛採摘的新鮮的橙子，芬芳如蜜。奶奶捨不得吃，拿去分給鄰居們，爺爺去世後，我們得到過鄰居很多的幫助。但是我偷偷留了幾個，我知道謝安喜愛吃橙。
又圓又大的橙子，散發出芬芳的氣味，把我的口袋撐得鼓鼓囊囊的。站在謝安房門口，我突然止了步。我覺得自己的樣子真蠢。
我看到思思在切一隻橙子。她優美細長的手指捏着雪白的刀子，手起刀落，橙子被分成勻稱的四瓣。她把一瓣橙子餵到謝安嘴裡，謝安甜蜜地笑了。
我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心裡一陣刺痛。我掏出一個橙子砸了過去，橙子打翻了墨汁，弄髒了謝安剛寫好的書法。
我闖禍了，可是我硬撐着，咬着嘴唇不說話，臉上的表情很硬。
謝安皺着眉，臉上的表情也很硬，他也沒說話，憤恨地望着我。
我大喊，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我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說狠話，做狠事。可是我的心和嘴巴都不聽控制，像炸藥，一下一下炸開來，轟轟作響，炸得自己傷痕累累，面目全非。
我也想溫柔，也想淑女，可是沒人教我應該怎麼淑女，我也做不到那樣。
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幾個調皮的男生把同桌女生欺負得哭鼻子，而唯獨不敢欺負看起來不好惹的我。那個時候我就懂得了，人都是欺軟怕硬的。
況且，我是一個爸不疼媽不愛的孩子，爺爺走了，奶奶年紀大了，我只能靠自己。生活逼得我必須張牙舞爪，想要什麼，必須靠自己去爭，去搶。
天黑的時候，我偷偷從垃圾桶里撿回了謝安扔掉的那幅書法。拿回家細細撫平展開，是周邦彥的《少年游》，只寫了一半。「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一波一波的柔情像潮水一樣，從我心底蔓延開來。謝安的字寫得多好看啊，剛直挺拔，清俊有力，就像他的人。
我托着腮想，什麼時候謝安也能為我寫一幅字呢。
4
高中畢業，學校舉辦了盛大的典禮儀式，謝安和思思被推薦上台表演才藝，一個彈鋼琴，一個拉小提琴，台下掌聲雷動。
他們演奏的時候，大家都在喊，金童玉女，在一起，在一起！謝安看着思思，思思也看着謝安，兩個人都笑了。
那笑容刺得我心裡發酸，眼睛發澀。旁邊的同學一邊起鬨一邊說，你看，他們是不是很般配？
我說，你什麼眼神？哪裡般配了？一點都不般配！
同學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我，不明白我為什麼生氣。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氣，表演看到一半，我就離場了。
高考過後，我意料之中的落了榜。謝安和思思很爭氣，都考上了上海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來的那天，正好碰上謝安家喬遷之喜，他們搬到旁邊的別墅區去了。
雙喜臨門，謝安的爸媽開心得合不攏嘴。拆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好多鄰居去圍觀了，還拍了視頻傳到網上。
奶奶也去了，回來後問我，985是什麼意思？我說，什麼985？奶奶說，謝安和思思考的都是985的大學。我心裡煩躁，懶得跟奶奶解釋，我說，沒什麼意思，985大學就是重點名牌大學。
不久，謝安和思思兩家父母合起來請客，在我們小城最好的酒店，酒席擺了很多桌。奶奶包了個紅包，叫我帶去。
我沒去，我跟奶奶說我不舒服。我的確是不舒服，我心裡痛得厲害。
可是我終究忍不住，最後還是偷偷去了。我在酒店的落地窗外站了很久，我看見謝安和思思站在一起，在舞台上發言，他們都是那麼整齊的人，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天造地設。
我又看到玻璃上我的樣子，短髮，松松垮垮的衣衫，淚流滿面。如果我是謝安，我也不會喜歡這樣的莫羨。看起來衰透了。
第二天，我和思思打了一架。我扯了思思的頭髮，抓了她的臉，在她雪白嫩滑的臉上留下了好幾道指痕。打架的話，我沒怕過誰。
我覺得思思活該，誰讓她招惹我呢？
是思思主動來找我的。她說她昨天看到我了，在酒店外面。她問我，是不是很喜歡謝安？
我說，關你什麼事？
思思說，可惜啊，可惜。
我問，可惜什麼？
她說，可惜謝安即將要成為她的男朋友了。她說，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我就不開心了，我說，謝安是人，不是物件，跟你那些漂亮裙子鞋子不一樣，你要好好對謝安，不然我會找你算賬。
思思就笑了，說那要看謝安的表現。
我生氣了，警告她，謝安是最好的，你不要辜負他。
思思無聲地笑了笑，看了我一眼，是看手下敗將的樣子。
她的眼神激怒我了，我氣得昏了頭，想教訓一下她。撕打中，我抓破了她的臉，她扯掉了我一縷頭髮。這導致我的頭頂禿了一塊，可是我一點也不難過。
謝安和思思去上海的前一天，我在別墅區的門口等他。謝安回來的時候，我喊他的名字，他停下來，不耐煩地問，幹嘛？
我說，謝安，有道數學題我不會，你教我啊。
謝安的眼裡湧上詫異。他說，你還要繼續考呀？
他語氣里的驚訝刺疼了我，怎麼，我這樣的人就不配努力上進嗎？我向他扔了一顆石頭。石頭砸到了他的臉，他捂着鼻子站起來，殷紅的血流了下來。
我看了謝安一眼，跑了。
其實我只是想讓謝安給我寫一幅字而已。我從來沒有擁有過謝安的任何東西，幾個字總可以吧？等他離開後，我天天看那些字，就像看見謝安一樣。可是又被我弄砸了。
我想，我這麼兇悍，這麼粗暴，這麼愚蠢，謝安一定討厭我，非常非常討厭我。
謝安離開的那天，我給他發了一條微信，只有三個字，對不起。謝安本來不想加我的，是我死皮賴臉一定要加他，他才勉強同意。謝安從來不回我的消息，這一次，也沒有。
我躲在車站的角落，看着謝安和思思在車廂里跟自己的親人揮手，我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我想對謝安說，其實我從來不想做一個讓你討厭的人，我只是希望我能和思思一樣，和你說話聊天，看你對我笑。可是那麼多的失望，在我心裡繁盛，一遍一遍地繁盛。
5
開學後，小區里安靜了不少。奶奶說，丫頭，你變文靜了。奶奶說，丫頭，你別想了。
我的鼻子酸楚得厲害。我對自己說，莫羨你必須要忘了謝安。他是會飛的天鵝，你不過是地上的蛤蟆。他是天上的星星，你不過是地上的塵埃。
我去找了一份在超市收銀的工作，還報了英語培訓班，晚上上課。我每天很早起床背單詞，句式，捧着課本咬那些發音。然後我把手撐在腦勺上想，謝安在大學裡也是這樣背單詞和句子的嗎？
寒假時謝安和思思從學校回來。謝安比以前看着成熟了點，可是更加的迷人。他還是冷冷的，不怎麼跟我說話。
我也只是遠遠地看他，我不像以前那麼幼稚了，不再想方設法地想要靠近謝安，站在他身邊。
我打工，看書，背單詞，學插花，拍vlog，剪小視頻，我必須要讓自己充分忙碌起來，像陀螺一樣連軸轉，才沒有時間想亂七八糟的事情。
晚上我睡不着，起來拍一隻籃球，球很舊，那是謝安的媽媽不要了扔到垃圾桶，被我偷偷撿回來的。球沒有什麼彈性，落到地板上是咚咚的聲響，像敲擊胸腔的迴響。
我的胸腔里很空，空得像沒有心一樣。
春節前夕，謝安和思思兩家的家長商量着讓兩人訂婚。奶奶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的腦袋像是塌方了一般轟的一響，空洞而麻木。我跑了出去，跑到運動場，一圈一圈地跑步。
我沒有流眼淚，只是不停地跑，我有什麼資格流眼淚呢？從始至終，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謝安要訂婚了，這是好事，我應該要恭喜他，祝福他。
跑到最後，我癱坐在地上，吐了，吐得一臉鼻涕，一臉眼淚。我想我應該要忘了謝安，他的人生已經開啟了新的征程，我不能還在原地踏步。
開學後不久，謝安又回來了。鄰居們私下悄悄議論，謝安被學校開除了，原來他並不是一個好學生。這讓謝安出門的時候抬不起頭。
聽說的時候，我整個人瘋掉了。我跑到謝安家別墅樓下，使勁喊他的名字。謝安從二樓窗口探出頭來說，幹嘛？
我把手圈在嘴邊，大聲說，大學有什麼了不起，不上大學又怎樣，我養你！
我知道，窗戶後面很多人都聽到了，我知道好多人都笑我是一隻癩蛤蟆，但是我絲毫不在乎。
過了一會兒，謝安出來了。他穿一件白襯衣，頭髮很長，擋住了眼睛。我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臂。
碰到他的時候，我的心恍惚得厲害，我看到了我的少女時代，看到了更遠的時光。那個時候我一直想要走到謝安身邊，可是那麼那麼的難。
6
我又一次會錯了意。
謝安對我說，莫羨，我還要繼續上學的，我只不過休學一段時間，並沒有被學校開除。
我尷尬地說，哦，這樣啊。
謝安說，總之，謝謝你。
聊了一會兒後，我知道了謝安為什麼要休學。
謝安媽媽開的舞蹈培訓學校出事了，一個小姑娘因為下腰不當，摔斷脊椎，殘廢了，從此只能坐輪椅。
這件事被媒體報道後，引起熱議，經過眾多網友的推波助瀾，上了熱搜，成了轟動的新聞。很多人罵謝安的媽媽是黑心老闆，連帶着謝安也被人肉出來。
很快謝安就讀的大學、所在的班級、住的宿舍，各種信息都被扒出來，掛到網上。那段時間，謝安遭受了最兇猛的網絡暴力。
這還不算，除了網爆，謝安還經常收到奇怪的快遞，有時候是死老鼠，有時候是刀片，有時候是發臭的垃圾。還有所謂的主播，像蒼蠅一樣，聞訊找過來，扎堆在學校門口直播賺流量。
學校不堪其擾，讓謝安休學一段時間，正好謝安有了抑鬱的傾向，便回家了。事情的始末就是這樣。
我慢慢地鬆開了我的手。我想我怎麼都沒有問清楚呢，謝安沒有被學校開除，這太好了。
上樓前，謝安對我說，莫羨，我有時候挺悶的，你有空能陪陪我嗎？
我的身體就變成了一片花瓣，輕盈地飄了起來，好像再飄，再飄，就能飄上天去。
7
我在家裡翻箱倒櫃地找衣服。我對着鏡子左照右照，我一聲一聲地喊，奶奶你看我頭髮長了嗎？奶奶我的耳環呢？奶奶我要買高跟鞋，我還要買條裙子去……
奶奶擔憂地看着我，嘆口氣，搖了搖頭。我蹭到她的懷裡，我說奶奶謝安讓我有空陪他，他叫我陪他。
我每天都去陪伴謝安。我和同事換了班，每天早早地下班，經過花店的時候，不忘給謝安帶一支最新鮮的百合。我俗氣地想，百合就是百年好合，我希望我和謝安百年好合。
謝安有時候會拉琴給我聽，有時候寫字給我看。他的手指蔥白一樣的修長，他的臉雕塑一樣的俊秀。
他拉琴或練字的時候，我在一邊安靜地站着，認認真真地看他的側臉，他專注於他的小提琴和書法，所以我可以肆無忌憚。
那是我最好的時光。我們討論很多話題，電影、音樂、漫畫、籃球明星、脫口秀，還有講段子。我講段子的功夫一流，謝安就拽住我的手說，莫羨，我笑得肚子好疼。
我們也去湖邊釣魚，去電影院看電影，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聊天，或者逛花鳥市場逗畫眉。
謝安買了一缸熱帶魚送給我。圓圓的透明玻璃缸，裡面游着三條紅色的小魚。我歡喜得不得了，把游得最快，最活潑的那隻取名叫小安。
謝安說，莫羨，其實你是個挺不錯的女孩，以前幹嘛那麼喜歡欺負人呢？
我說，因為你好欺負唄。
謝安揚起手作勢要打我，但是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臉，我的身體僵硬得厲害。他的手在我臉上輕輕地摩挲，他說，我到底那裡好，你會喜歡我？
原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思。他只是不曾喜歡我，才假裝不知道。
我側過臉，讓眼淚靜悄悄地流下。
謝安慢慢走出了抑鬱的情緒，整個人開朗起來。他會到我家來，吃奶奶做的小餛飩，會和奶奶聊我以前的糗事，然後大笑起來。他也會寫一幅字給我——行人莫羨長安道。
我知道這是歐陽修的詞，《漁家傲·暖日遲遲花裊裊》，裡面有我的名字，莫羨。我把這幅字裱起來，掛在書房裡。每天出門前看一遍，回家後再看無數遍。
謝安還會和我一起去爬山。他有時候會扯一根狗尾巴草撓我脖子，有時候會抓一隻天牛嚇我，有時候他會摘一朵戴露珠的雛菊別到我頭髮上，說真好看。
我的心就柔軟得厲害。我自私地想，如果他真的被學校開除，那該多好。
8
那個暑假，思思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和謝安退婚。
知道這件事後，我去找了思思。這一次，是我為謝安打抱不平。謝安已經很慘了，因為父母的事，他被網爆到抑鬱，變相被學校趕回家。
還有，他媽媽已經關了培訓學校，為了賠償那個摔斷脊椎的小姑娘，家裡的別墅也賣掉了，一家人搬回小區，繼續住我家樓上。
謝安家的境況一落千丈，現在連思思也要退婚，棄謝安而去，這怎麼可以？謝安能承受得住嗎？他不能再受傷了。
我憤怒地質問思思，為什麼要退婚？
思思卻笑了，說，沒想到莫羨你還真是個俠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我說，謝安已經很艱難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思思說，撒什麼鹽？退婚是謝安提出來的，我問心無愧。
這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不明白，謝安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出退婚？思思的爸爸是醫院院長，謝家和思思結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是退婚的事已經塵埃落定，板上釘釘了。
這次之後，思思加了我的微信，她說，莫羨，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以後我們可以做好朋友。
思思告訴我，她其實沒那麼喜歡謝安，兩人訂婚都是家裡大人的意思。那時候她覺得謝安人不錯，家境尚可，又是知根知底的，才答應的。現在謝家元氣大傷，謝安又主動提出退婚，她正好就坡下驢，和平分手，彼此都體面。
我問她，你既然不喜歡謝安，當年為什麼表現得那麼在乎他，像是怕我把他搶走了似的。
思思說，這還不都怪你，當年看到你那麼喜歡謝安，我心裡自然不舒服，自然要跟你搶的。
話都說開後，我和思思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
那天，我和謝安又去爬山，中途休息的時候，我刷朋友圈，看到思思曬了她和新男友的合影，謝安眼神很好，在旁邊也看到了。
我有點尷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沉默的謝安。我想了又想，我說，別難過了，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子的。
謝安說，我不難過。
我驚訝地看着他，思思是他訂過婚的前女友，現在另覓新歡，他居然不難過？
謝安看了看我，說，莫羨，其實我沒有那麼喜歡思思，我真正喜歡的人不是她……
我又一次驚了，問他，不是思思？那是誰？你真正喜歡的人是誰？
謝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我喜歡的人很特別，她一直在我心裡。
謝安那一眼，看得我臉頰發燙，我的心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我想，那個幸運的女孩會是誰呢？謝安沒有說，我也不好意思問。
回家的路上，我和謝安遇到了一點小意外。謝安踩到一顆石頭，滑倒了，我去拉他，也摔倒了。謝安沒事，只是我的右耳被劃傷了，流了一些血。
謝安拿襯衣擦了擦，他緊張地喊，羨羨，羨羨你疼不疼？
我的眼淚洶湧而下。他喊我羨羨，他居然沒有連名帶姓的喊我，這太難得了！
暑假過後，新的學期開始了，謝安回去繼續他的學業。我沒有再見過謝安，他的生活想必精彩絕倫。我只是他落寞時候的一點光，現在他不再落寞，那點光也該暗淡了。
我拉黑了謝安。
9
我跟奶奶說我想去念大學，有那種成人自考，我在超市打工和幫人剪視頻攢的錢可以交學費。
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專心備考，隔絕了一切社交和娛樂活動。我想，這一次我要全力以赴。
奶奶打電話說謝安一直在找我。她說丫頭，你怎麼不跟他聯繫了？丫頭，謝安喜歡你，我看得出來。
我說，我不喜歡他了，一點也不喜歡了。
放下手機，我蹲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腰來。
我想謝安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我想他應該選擇像思思那樣優秀的女孩，而不是我這樣的。
還有，我的右耳已經聾了。那次我和謝安一起摔倒的時候，一根尖利的灌木刺穿了我的耳膜，很深，我的右耳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更重要的，謝安回學校之前，告訴了我一件事。
謝安說，10歲那年我家着火，可能是他一手造成的。那些年他天天被媽媽逼着練琴，逆反心理很重。有一天他看到沙發上放着爸爸的外套，外套口袋裡露出一包煙。他泄憤一般，偷偷拿了一支煙，點燃了，去陽台上學着爸爸的樣子吸起來。
然後他聽到媽媽在裡面喊他，他怕被發現，情急之下，將燃了一半的煙扔到了我家陽台，結果引發了火災，導致我的爺爺喪生。
謝安說，事情發生後，他一直很自責，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對不起我。後來的很多年，他用逃避來掩飾良心的不安，刻意跟我保持距離，對我冷言冷語，故意表現得很討厭我。
他故意和思思親近，和她訂婚，每天給自己洗腦，他喜歡的人是思思。他以為逃避有用，他以為這樣他會過得好一點。可是他發現，他一點兒也不快樂。他騙不了自己的心。
我聽着，像痴傻了一般，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我從來沒有想過，那場大火是因為年少懵懂的謝安扔的一個煙頭。
謝安哭了，流着眼淚祈求我的原諒。他說他不是故意的，他說他那時候年紀太小，不懂事，他說他是個懦夫，這麼多年，始終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錯誤。
他說他喜歡我，一直都喜歡，他在我喜歡他之前就喜歡我了。他只是不敢對面現實，才假裝不喜歡。
我也哭了，我的眼淚很複雜，有欣喜，有懊惱，有震驚，還有不知所措。我不恨謝安，我只恨造化弄人。
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原諒謝安，我只知道，回到家看着爺爺遺像的時候，我的心像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漏着風，一抽一抽地疼。
我想，我和謝安應該完了。這輩子，我應該都沒辦法和他在一起了。
半年後，我終於坐到寬敞明亮的大學教室里上課了。我開始留長髮，學習護膚和化妝，輕言細語地說話。
穿着連衣裙，踩着小皮鞋走在路上的時候，會有男孩子對着我的背影吹口哨，去咖啡店的時候，也會被人搭訕要微信。
我終於變成了像思思那樣的淑女，可是我並不快樂。
10
那天，我看《挪威的森林》，裡面有句話，「死去的人永遠地死了，活着的人還是得好好活着。」我又想起了爺爺。他要是還活着，會是什麼樣子呢？
可能因為日有所思，那個晚上，我夢見了爺爺。我夢見他走在陽光下，笑着跟我招手，他說，羨羨，你要向前走，向前看啊，前面有陽光。他還說，羨羨，你好好的，你要幸福快樂啊。
我追上去，想要拉爺爺的手，眼看就要追上爺爺了，他卻忽然消失了，讓我再也找不見。
醒來，心裡鈍鈍的疼。我哭着給奶奶打電話，我說我想爺爺了。
奶奶嘆氣，安慰我，丫頭，爺爺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好好的，過得幸福一點，開心一點，這樣爺爺才會放心。
我說，奶奶我開心不起來。
奶奶說，丫頭，你不要犯傻，你才20歲，正是好時候呢，多出去交交朋友，談談戀愛，向前看，向前走。
我說，奶奶我不想談戀愛，喜歡一個人真的太辛苦了。
奶奶知道我的心事，她說，你準備永遠都不和謝安聯繫嗎？丫頭，我知道你還喜歡他。
我的眼淚又下來了，我說，喜歡又能怎麼樣呢？我們之間沒有緣分。
奶奶疑惑，這話怎麼說？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怎麼就沒緣分了？
我說，我沒辦法跟他在一起。
奶奶不理解，問我，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丫頭，你跟我說實話。
我見瞞不住，只得跟她說了，10歲那年，謝安往我家陽台扔煙頭，結果引發火災，導致爺爺喪生的事。我說爺爺走了，我沒辦法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奶奶聽完，急了，她說，錯了！全都錯了！
我不解，問她，什麼錯了？
奶奶說，丫頭，這事跟謝安沒關係！那年火災的原因，後來消防隊查清楚了，是家裡電線老化引起的，不是因為什麼煙頭，唉……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裡驚疑參半，顫抖着聲音問，是這樣的嗎？真的是這樣的嗎？
奶奶說，就是這樣的啊，我還能騙你不成？那時候你還小，我就沒有告訴你……
放下電話，我的眼淚洶湧地流下來，我裂開嘴，又哭又笑，像個傻瓜。
我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最先進的助聽器，謝安買的，他從奶奶那裡聽說了我的情況，就買了這個，托奶奶轉交給我。
我撫摸着盒子，心裡一片柔軟。我想了想，從黑名單里移除了謝安的名字。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起床後坐在窗前看我養的熱帶魚。手機滴地響了一聲，是謝安的微信消息。他說，莫羨，早安。
我沒有回，我緊張得手心出汗，心如鼓擂，不知道該怎麼回。
謝安的電話很快打過來了，他說，羨羨，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這周末有時間嗎？我們見個面吧。你告訴我地址，我去找你！
金色的朝陽照在透明的玻璃缸里，小安歡快地游到我跟前，我的心恍惚得厲害，我的身體又一次變成花瓣，輕盈地飄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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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感謝你了，我們現在都已經和好了，謝謝！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