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他們離婚後，我突然不恐婚了

在《再見愛人》最後一期，很多人都因郭柯宇和章賀突如其來的深情擁抱破防了。

這個場景特別容易讓人想起《愛在日落黃昏時》的那對情侶。他們在無盡的爭論中較量，但愛情瞬間的微光就會讓他們冰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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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 love you till I die/Deep as sea Wide as sky~

就像觀察團里的社會學者沈奕斐說，郭柯宇一直處於一個防禦的機制里，她能在最後一刻下車，坦承對前夫仍有心動過，是個特別勇敢的舉動。

三對面臨婚姻難題的夫妻，在這趟旅行中都得到了答案。但未曾料到的是，很多在屏幕前的觀眾，也有了一個意外收穫： 圍觀別人的離婚故事後，忽然覺得不恐婚了。

《再見愛人》，可以說是打開了一直以來半遮半掩的一扇窗：眾所周知，當下離婚率越來越高，脫單越來越難，但沒人告訴我們，現代人的情感到底怎麼了。

因此，我們專訪了沈奕斐教授，嘗試探討年輕人困惑已久的兩大難題： 我們為何相愛，又為何分離。

#01當我們談論離婚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這檔節目出來得特別艱難。」沈奕斐說。這是一個連贊助商都沒有找到的綜藝，大概「拍離婚」這件事看起來既狗血又聳人聽聞，沒有人願意下這個賭注。

但大家沒想到的是，這個節目居然做到了質樸的真實，還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特別在最後一期，三對夫妻都流露出最動情的瞬間。

郭柯宇和章賀的擁抱稱得上是秒殺工業糖精的「重逢名場面」，誰能想到這是來自一對已經離婚、彆扭和對抗了十年的夫婦？

佟晨潔和KK的擁抱是最篤定的。雖然有喝酒和孩子兩大難題橫亘在他們面前，但在經歷波動的情緒後，兩人的選擇在後期逐漸明晰並達成一致。

但是王秋雨最終沒有下車，讓很多人感到意外。沈奕斐當時也覺得很奇怪，因為王秋雨上節目的初衷，就是挽回這段婚姻。

但是王秋雨說，選擇離婚是因為他想明白了朱雅瓊有權利去尋找她想要的人生，留在她身邊，只會成為制約她的力量。

這讓沈奕斐很感慨。在這趟旅行中，大家在觀念上都有了進步，而且終於能坦誠談論離婚這件過去最諱莫如深的事。

朱雅瓊曾分享過自己最難忘的一段經歷，是害怕公司董事長知道她正在面臨離婚，因為他特別欣賞王秋雨，雇用朱雅瓊的一小部分原因，就因為她是王秋雨的妻子。

這給她造成了巨大的不安。她企圖隱瞞，因為她在生孩子後胖成140斤，本來就沒有自信，如果還被知道不再是「王太太」，很擔心會丟掉工作。

但當她真的跟領導坦白後，她發現事情遠沒她想的那麼糟。

真實有萬鈞之力。沈奕斐去新疆時，看到整個幕後團隊有200多人，大家都有很強的共情能力，不少工作人員在攝像機背後默默流淚。

這一趟18天的旅行，是三對離婚夫妻剖析內心的實驗，也是讓觀眾觀照自己的實驗。雖然這個節目的大多數觀眾是女性，但沈奕斐發現，不少男性觀眾也從中學會反思，比如第一次學會了送花，或者第一次主動擁抱了妻子。

沈奕斐的先生過去從不看綜藝，這次卻意外地看完了《再見愛人》。他說在老王身上看到自己很多的共同點，比如說朱雅瓊要求老王擁抱1分鐘，他覺得換了是他，可能10秒鐘就推開了。

在他的觀念里，擁抱一下就夠了，不會覺得這個事情有多嚴重，也不會覺得這樣會對伴侶造成傷害。

可見，很多男性不覺得情感表達是必要的，也傾向於迴避討論婚姻背後棘手的難題。 這也是為什麼節目播出後，被聲討的多數是裡面的「丈夫們」。

「在如今的婚姻關係上，男性真的是落後了。像王秋雨其實是非常好的人，但他沒有建立一種新的模式。在過去，我們的角色是女主內男主外，但經過社會化大生產，女性已經走出家門，而一些男性還抱着『我是權威者』的觀念。這也是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特別討厭爹味。」沈奕斐說。

#02年輕人，你為什麼恐婚？

《再見愛人》的熱度，也讓沈奕斐對年輕觀眾有了新認知：她覺得現在的年輕人不是不想進入婚姻，只是有很多害怕的地方。

他們嘴上說着「不婚不育一身輕」，但每天關於情感問題的熱搜多如牛毛。

年輕人為什麼恐婚？沈奕斐分析，一方面，現代生活很容易被影視劇和社會新聞綁架，看多了無厘頭的甜寵劇，會對現實失望；再被家暴、殺妻等負面新聞暴擊一下，更覺得婚姻是個磨刀霍霍的屠宰場。

另一方面，現代愛情的「新舊腳本」發生了衝突。沈奕斐在她的《社會學愛情思維課》中說過，愛情的舊腳本是「結婚是宿命，是熟人社會的默認規則」，講求緣分，同時個體要符合角色；新腳本是「結婚是選擇，是現代社會的自主人生」，但需要努力經營。

在這個衝突過程中，如果男女都想在新舊腳本中挑對自己有利的部分，最後就會變成性別的雙標。

因此，男女在婚戀上的困局，也不太一樣。沈奕斐在研究里發現，女性不願意結婚，是因為在過去父權制的模型里，女性更多承擔了照顧家庭的責任，更少享有家庭的利益，因此不想輕易進入婚姻。

圖/《婚姻生活》

而對於男性而言，他們更多是覺得現在談戀愛太麻煩，因為要符合女性期待的「愛情模式」。

王秋雨就是一個例子。沈奕斐私下跟朱雅瓊聊過：老王真的覺得你唱歌不好聽，可是在過去的19年裡他從沒說過，一直讓你去唱歌。他不是很喜歡，忍很久了，但是允許你去做，你不覺得這才是真愛嗎？

但儘管如此，王秋雨還是迎來了網上海量的吐槽， 因為這不符合現代愛情模式：如果我唱歌，你一定要說喜歡，哪怕是虛假的表達。

因此，很多男性乾脆隨遇而安，找一個不那麼麻煩的人在一起算了。這就導致在當下社會中，能承受孤獨的人越來越多，有勇氣走進一段深度關係的人逐漸變少。

可若是嚮往真正的愛情，這顯然是行不通的。沈奕斐在《再見愛人》中說過，任何淺關係在走向深度關係時，都要經歷波折和衝突。「就像一種叫哥窯的瓷器，它是有裂痕的，但它依然是美的」。

她以碗來比喻：一個碗要保持光潔如新，你只能不用它，一旦用了就會磕磕碰碰。如果你不想有裂痕，也可以永遠不用碗吃飯。

永遠用一次性的快餐盒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但若是如此，我們就不能享受用碗的那種獨特感覺了。它不會獨屬於你，也不會形成你長期陪伴後熟悉的手感。

#03真實的愛情和婚姻，是否還值得嚮往？

誠然，婚姻失敗的要素有很多，包括但不限於經濟、孩子、婆媳關係、忠誠度，畢竟生活里的雞毛蒜皮才是最磨人的。

圖/《婚姻生活》

但在一檔節目裡，沒法把所有問題都窮盡。 比如沈奕斐在做夫妻研究時，發現60%以上的夫妻背後都有性問題，但這很難展開談，這才是婚姻中真正的「房間裡的大象」。

「親密關係出問題，性關係往往也出問題，後者又會反過來加劇親密關係的問題，這一定是相輔相成的，但大家會假裝這個事不存在」。

她理解這種受限性，所以不苛求節目面面俱到。相反，她覺得節目組設定在「真空」的旅行環境中檢驗情感，有另一種意義：我們把其他問題放在一邊，讓彼此更純粹地看到愛或不愛。

她在節目中跟三對夫妻玩用於情感溝通的卡牌遊戲，也是同理。遊戲可以是虛擬的，但感覺卻是真實的，她希望借着半真半假的遊戲，把親密關係的底層邏輯理清楚。

因此，節目的走紅讓沈奕斐覺得，現在的觀眾其實水平很高，並不是只愛看狗血甜劇。「好的東西觀眾都是看得懂的，所以當你呈現一個真實的東西時，他們是有勇氣去面對的，而且會很理性地分析」。

圖/《再見愛人》

在過去的研究中，沈奕斐發現其實每個代際都有一部分人不太想結婚，但是到了某個關口，就會覺得迫在眉睫。以前是30歲前，現在可能是35歲前。

當然，在當下社會，婚姻早就不是一個必選題，但選了也不意味着就會出錯。單身和結婚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沒有好壞之分，各有千秋。

那我們為什麼還是要嚮往愛情和婚姻？在沈奕斐看來，愛情的本質是我們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然後遇到一個讓自己感受到歡欣喜悅力量的人，最後形成緊密的鏈接。

而婚姻只是愛情的正式承諾機制，就是「我想要跟你長久地在一起」，本身跟愛情不衝突。

圖/《再見愛人》

愛情永遠沒有統一的解決方案。但要在今天這個時代嘗試愛情，緩解焦慮，首先要跑出愛情劇里的「模式」，打開自己對親密關係的想象。

「所以我一直講愛情是個勇敢者的遊戲。你需要重新建立對他人的好奇心，尋求共鳴，然後在長期關係里去欣賞差異，處理你我的邊界。」沈奕斐說。

過去總有人說，真愛猶如鬼魅，眾口相傳，然目擊者鮮矣。因此，我們更不可能在一段18天的短期旅行中看到婚姻的全貌，勸分或勸和都是不必要的。

就像沈奕斐覺得，雖然郭柯宇和章賀在抉擇的最後時刻很甜，但仍是三對裡面問題最大的。 「甜的東西並不等於愛。他們前面十年不相愛這個問題，不是靠努力就能解決的」。

那麼最理想的愛情是哪一種呢？可能是像電影《阿德爾曼夫婦》中描述的，女主在見到男主時，自己「就像一隻被燈泡吸引的蚊子，被加熱到燃燒點」。

但遇見這樣的人，需要天大的運氣。現實的愛情，可能更像是弗雷德里克·巴克曼在《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裡寫的：

「愛上一個人就像搬進一座房子，一開始你會愛上新的一切，陶醉於擁有它的每一個清晨，就好像害怕會有人突然衝進房門指出這是個錯誤，你根本不該住得這麼好。

但經年累月房子的外牆開始陳舊，木板七翹八裂，你會因為它本該完美的不完美而漸漸不再那麼愛它。

然後你漸漸諳熟所有的破綻和瑕疵。天冷的時候，如何避免鑰匙卡在鎖孔里；哪塊地板踩上去的時候容易彎曲；怎麼打開一扇櫥門又恰好可以不讓它嘎吱作響。這些都是會賦予你歸屬感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