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A之毒:你以為的愛情,可能都是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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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立青

編輯 / 孫楊

來源 / 公眾號「穀雨實驗室」(ID:guyulab)

發現男友陳攀正同時與20名女性「談戀愛」時,王瑤第一次聽說了PUA,原來自己的戀情被「M3模型」設計了。從相識、約會到發生關係,王瑤陷入了一場戀愛,而陳攀又拿下一個「戰利品」。

PUA之毒:你以為的愛情,可能都是套路

王瑤並非唯一的受害者。因不斷有人被情感操控、騙財騙色,甚至自殘、自殺的事件發生,2017年至今,不良PUA產業受到內地媒體報道而引發持續關注。

PUA是從美國傳入的。早期來源於臨床心理學家阿爾伯特·艾利斯在《性誘惑的藝術》一書中的一種觀點:認為克服了內在思想,男人就能克服不自信,成功地搭訕到女人。到了九十年代,通過Pick-up技巧來誘惑女性,滿足性徵服目的的男性群體形成了龐大的社群,即PUA。

謎男(Mystery)正是其中一員,他創立的謎男方法,把從認識到發生關係分解為三個階段:吸引、舒適感和誘惑。不過,這位「把妹達人」最終住進了精神病院。

以下是7位男女口述的自己與不良PUA有關的故事。

「我的PUA導師男友有一個二十人的女友群」

講述者:王瑤,女,已工作十年,年齡保密,城市保密

第一次和陳攀見面在六年前,一個節日聚會上。他給我的第一感覺是很有禮貌,年齡大我幾歲,人也比較穩重成熟。他以交個朋友為由,提出加我微信。當時,我內心對這個人並不牴觸,但沒想到之後他會給我帶來那麼大的傷害。

加微信第二天開始,他就頻繁與我在微信朋友圈互動,或者私聊。聊天中,他會展示工作上的成就,同時我翻他的朋友圈,內容也多是去世界各地旅遊、出差,或者誰送了他手錶等高檔禮物等。這在才二十出頭的我看來,無疑是成功人士的標準。但當我了解了PUA知識後,我分析這極有可能是他有意向目標女性做的「展示面」。

微信聊了一個月後,我和陳攀第一次約會了。幾個月後,我和他確定了「戀愛關係」。說是「戀愛關係」,其實回憶起來細節里全是漏洞。這個「男女朋友」關係是我單方面認為的,而他當時對我說的是「能不能在一起」,他還從日常交流中向我滲透他的「不婚主義」主張,這大概是事先向我表明他的「不可得性」,也為他之後向我坦白他的多重關係留下了空間。

回想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言語打壓也是他的常用招術。他常數落我的觀點,讓我覺得我的想法一文不值,再灌輸給我他的價值觀。

大概交往半年後的一天,陳攀暗示我,我和另一個女孩看上了「同一個人」,希望我們能見面認識一下。我很生氣,拒絕了,但是多了一個心眼,留下了那個女孩的聯繫方式。

之後,我聯繫了那個女孩。她告訴我,18歲的時候就和陳攀認識了,他們斷斷續續在一起五六年。而且,他不是只有我們兩個。陳攀有一個二十人左右的「女友群」,都是默認他同時擁有多重關係的「女友們」。他嘗試讓我與這個女孩見面,就是為了試探我們是否能接受進入這個「女友群」。

和我一樣因為接受不了現實,這個女孩很痛苦,一度為他鬧得自殘,用刀在手臂上刻字。而在他們PUA看來,這只是他們操縱情感的一種方式——「自殺鼓勵」,也就是讓女孩用自殘甚至自殺,證明她們對自己的愛。

所有呈現出的細節,讓我越來越確認,這並不是一段正常戀愛。上網搜索資料後,我確定我遭遇到了PUA導師。

漫畫:PUA陷阱。來源/張賢達(視覺中國)

但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而他並不想承擔做父親的責任。懷孕近四個月時,我去做了流產手術,我和陳攀兩年多的不健康關係就此結束。

但我的情緒已經嚴重受影響,沒法再在原來的工作崗位上繼續工作。於是辭職回到老家,接受了半年多的心理諮詢師指導,直到目前,我還是處於焦慮與抑鬱中。我曾經每天在網上發帖罵他,希望他身敗名裂。發現實現不了以後,我又常常崩潰哭泣。我想過自殺,但最終被身邊的朋友勸了下來。

陳攀對我的情感欺騙與言語打壓,讓我對任何人與事不再信任。為此,我不再敢交男朋友,也很害怕男人。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為什麼受騙的是我?為什麼只有我相信他了?

「遭遇鍵盤PUA,我前後借給他了四萬七」

講述者:Cici,女,30歲,外貿從業者,坐標深圳

我和(PUA受害者)群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樣,年齡比她們大,心態也比她們好一點。知道上當受騙以後,我請了律師。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竟然會遭遇到PUA,還是低級的「鍵盤PUA」。

他是典型的鍵盤PUA。所謂鍵盤PUA,是躲在電腦後面,用社交工具欺騙姑娘的那種,在PUA圈子裡,這是處於鄙視鏈底端的。

我和他是2017年11月在一個貿易群里認識的。當時他以有意合作為由,加了我微信,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誇我頭像好看。第二天,就開始在微信上和我玩「擲骰子」的遊戲——用骰子上的數字決定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這是他收藏的PUA課程中的典型套路之一。然後,話題會有意無意往性方面引導。第三天,就開始叫我老婆。

他是很會營造自己「展示面」的人。有一次聊天中,他假裝無意地提到自己要去「停車」了。我問他哪裡來的車,他說做了一筆賣洋酒的生意賺了30萬元,付了一輛捷豹的首付。他曾發給我一個據說是他本人的視頻,視頻中的男人看起來高高瘦瘦,單眼皮,不能算帥,但是也不醜。

可能因為我已經情感空窗兩年了,所以並沒有對他過多防備。再加上他言談間給我的感覺還挺聰明的,也表現出一定經濟基礎,我承認當時我是對他有好感的。在他每天這樣的攻勢下,我們就漸漸成為了網戀關係。

在一起的幾個月,他起碼提出過二十次來看我,但沒有一次真正來。每次不是說要姐姐幫忙訂票沒回復,就是機票都定了,突然生意來了等奇葩理由。他的承諾從來沒有兌現過,而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還挺相信他。

他挺擅長利用我對他的在乎,只要我表現出一點懷疑,他就會以我「不信任」為由生氣。分手後,我翻了翻他的微博,發現他收藏着大量PUA的課程。

我在他身上損失最多的是金錢。在一起期間,他前後六七次以合作為理由,誘使我給他轉賬人民幣共4.7萬元。前兩次,他發給我假貨,目前為止,還有一萬六千元沒還給我。

他很謹慎,之前從未在我面前暴露自己個人信息,每次我和他說要給他寄禮物,都會被他拒絕。現在想起來,是為了隱藏自己的具體地址吧。

為了挽回經濟損失,也為了給自己這份感情一個交代,我托朋友通過「黑科技」定位到他的住址。我真正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嚇得手都在顫抖了。

和微信上包裝成高富帥的形象相比,現實中的他明顯矮胖不少,還有肚腩。經濟條件當然也是包裝出來的,事實上,他只是與人合租而已。

即使我已經識破他真面目,他還是沒有放棄向我撒謊,宣稱明天就會去提車。

5月25日是我生日,距離我把他拉黑已經一個星期了,但我每天醒來都會陷入焦慮與憤怒的情緒中。加進這個群後,我看見了更多比我還需要幫助的人。從大一點點的姐姐的角度,我想說,女人的價值是不應該由男人決定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多和她們聊聊,讓她們早點走出來。

「我拷了他雲盤裡所有PUA資料和女孩的合照,發給了他的親友」

講述者:吳茗,女,26,自由職業者,坐標廣州

我和前男友是2014年11月在一次活動上認識的。那時我還在上大學,應聘一份兼職,擔任某個APP的推廣大使,而他是我們的區域經理。

他把我們召集在一起開會,我找不到會議室,一遍一遍打電話問他。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就看到他站在門口等我,很斯文的樣子。穿着灰色針織衫,戴着黑框眼鏡,好像和我夢裡某個人的形象重合了。

嚴格來說,我對他是一見鍾情,這一部分與PUA無關。後來加了微信,他和我陸陸續續聊了半年後,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

2015年五一假期,我去了他家。當晚,他一點點試探我的底線,希望與我發生關係,但被我拒絕了。之後一個月,他幾乎不主動找我,也不怎麼回復我微信。

後來我知道了,這分別是他PUA課程中的技巧「進挪(KINO)」和「推拉」。所謂「進挪」,即PUA的親密接觸的技巧,男性通過步驟性的肢體接觸,拉近與女孩的距離。「推拉」則常常被用在與對方的感情拉鋸中,讓目標的情緒產生波動。如他和我親密後,突然冷落我。

我和他在一起的前半年,還是一對正常情侶,周末會外出約會、一起打掃房間那種。轉折發生在6個月後。他因故下樓,我在他電腦里驚訝地發現,他正在撩另外一個女孩,用粵語問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而社交工具的彈窗更讓我驚訝。那是一個本地PUA交流群,群內的一個群友正在請教,如何攻克一個「妞」。

某PUA機構招生人員朋友圈內的課程展示

我沒有驚動他,但是私底下拷走他雲盤裡所有的PUA資料和女孩的照片。從拷走的資料里,我能確定的是,他同時在交往的,有四個女孩。而正在發起攻勢的,則有五個。在女孩的照片裡,我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是吃飯時他對我的一張偷拍,應該是事後他用作群內成果展示的證據。

我和他正式決裂,是因為我又在電腦上看到他和一個女孩的聊天過程。這次,我坐在電腦面前沒有挪走,等他出來後,他就明白我什麼都知道了。我和他大吵一架。後來他又回來求我,是為了讓我不要告訴其他人這件事。

其實,他並沒有打算收性。在車上,他當着我的面和別的女孩打電話,之後他告訴我,他可以答應我,以後不會當着我的面跟別的女孩打電話。

我很震驚,也很憤怒。我要求他必須請出所有受牽連女孩並逐個道歉,且賠償我精神損失費,否則就會將雲盤的內容發送給他親友。他說我敲詐勒索。於是我對他與所有女孩的合照進行處理,為女孩們打上馬賽克後,逐個發送到他親友和合作夥伴的郵箱。

作為報復,他把我的聯繫方式透露給他的PUA朋友,他們不斷加我微信,對我進行騷擾。

當時,我身邊的朋友都不知道我遭遇了PUA。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我僅僅是失戀,卻那麼痛苦。後來,為了讓更多女孩了解PUA,防止被欺騙,我潛入各類本地社交群中,希望找到機會能進行科普。

在某個大V的群中,我認識了同樣目的的孔唯唯。於是我們一拍即合。通過我們的努力,反PUA組織「小紅帽」逐漸成型。做義工的過程中,我發現女孩子們的案例都大同小異。

但我好像也有點反「PUA」中毒了,身邊如果出現年齡差不多、表現得情商較高的男孩,我就會懷疑他是不是PUA。

令人遺憾的是,現在,我常常會向身邊或網絡上的女孩普及PUA的特徵和危害。但有的女孩對此反應激烈,認為我自己遇到了,不代表所有人都會遇到。我的過度反應反而讓大家不適。可是,真的是我多慮了嗎?

「我們PUA行業的人,壓根就不會買特步」

講述者:小林,男,24歲,碩士在讀,北京

前幾天,我剛剛扔掉了衣櫃裡最後一件格子衫。你能理解以前我的標準理工男穿着吧?以前我的衣櫃裡格子衫居多,現在多買白襯衫了,還有西裝。我現在還會時不時看看時尚類的公眾號,了解一下比較潮流的男性單品。

髮型我也改了不少,留的是時下最流行的兩邊短中間長的髮型。以前,我是標準毛寸。我把之前留着毛寸的照片發給朋友看,說這是高三照的,還說進過少管所,問他們信不信,他們居然信了。

以上我所說的東西叫展示面。展示面包括了和一個人聊天之前,你向她展示的所有信息。除了個人形象,還包括你的頭像、朋友圈內容的打造。以前我朋友圈的內容可能隨意點,都是轉發或者心情不好吐槽的內容。現在不行了,必須是展示自己生活的優質面為主。頭像也不能是卡通人物或者是風景,得是自己的硬照。

我基本上保證每個月至少參加一次現在單身交友會。打造展示面之後,我認識女孩的數量明顯增加,一般只要現場的表現不是特別差,女孩都會願意加我微信。

我是2017年正式報名一家PUA機構的課程的。報名費1500元,課時大概每月1至2節,終生可上課。此前,我在網上接觸了四年PUA有關內容。

報名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更好地獲得和女孩相處的技巧,找到女朋友。上中學時,我發現周圍一些人很受女生歡迎,換女朋友的速度非常快,開始好奇其中是否有技巧。剛巧2014年和女朋友分手,又通過十分傳統的直男套路追求女孩失敗,覺得自己應該接觸PUA改變一下了。

在PUA學習上,我算是學渣。因為截至目前,我仍未脫單。

PUA的成果建立在認識大基數女孩的基礎上。數量,是PUA的關鍵詞。你必須在一定時間內,通過各種渠道認識女孩。一定的被拒絕數量是塑造心態的基礎。我課程的入門門檻是「聊死」30個女孩,即你去和女孩聊天,要麼發出去被拉黑,要麼被刪除,數量必須要達到30個。我目前是21個,其中聊到音訊全無的20個,還有1個因為超過了設定的追求到對方的時限,被迫放棄了。

我這方面悟性比較低,聊完那20個,我感覺自己並沒有什麼進展,我覺得我的目標應該設置到三位數起。

有人把我歸為PUA中毒者,因為我至今仍相信PUA是對的,所以我會按照PUA所教的來做。PUA中毒在我身上的表現是非常依賴PUA技術。女孩的所有行為和反應,我都會按照PUA的里的指標去量化。

比如對我拋出的一個話題,如果她是迎合的,那麼我認為她是感興趣的。但如果她只是禮貌性的迎合,我就會比較困擾。

同時我非常依賴話術,就好比我現在和你聊天,你說的每句話,我認為都有一個我應該說出來的答案,然後就會努力去尋找這個我最應該說出來的答案。但以前,我不是這樣的。我會有理科男的那種尬聊,讓對方接不下話來的那種。

我認為正因為男性和女性都有情感需求,所以PUA和ayawawa的理論才有存在的市場。有次,我參加一個單身群的交流,話題是怎樣找到女朋友。有人說,帥加有錢。事後我和另一個學習PUA的哥們討論,他說這是對的!但是不應該成為我找不到女朋友藉口,而是應該成為我的目標。

對於年初阿里程序員工穿特步相親被嫌棄的那件事,我們PUA行業的人是打死都不會出現的。因為我們壓根就不會買特步。

「我要維權,把PUA機構告上了法院」

講述者:李瑞,男,25,創業者,坐標武漢

我覺得PUA「讓自己變得優秀」這個理念是好的。但我在成都某機構學習時,接觸到的現實卻是,這個行業的整個圈子都很扭曲。主要原因和他們對學員的錯誤引導方向有關。

2017年8月1日,我和朋友到成都參加為期一周的PUA導師培訓計劃,學費是29800元人民幣,上午兩小時,下午三小時,不包食宿。

我最初是被該機構網絡宣傳片裡導師從容搭訕的樣子吸引的。我不是一個很擅長與女性相處的人,不太會和女性聊天,更別提去搭訕了。報這個課程,一方面是希望能提高自己與女性交往的質量,另一方面是考慮PUA導師收入豐厚,希望有機會能入行發展。

等真正開始學習,我發現教學的內容和想象的不太一樣。課堂里講一些典型的PUA理論知識,比如穿衣搭配,社交平台怎麼聊天,怎麼從線上轉移到線下。深入學習之後,開始講怎麼利用技巧和套路快速和一個女孩發生性關係,PUA術語即「TD」。

所有的前提,是讓你虛假包裝朋友圈,即打造展示面,進行高價值展示。

而這通常與一門硬照拍攝的生意扯上關係。男學員可花費幾十到幾百不等的價格,根據自身特質選擇雄性領袖風、潮牌風、文藝風、工作照等幾個風格,配合特定的場景進行拍攝。如雄性領袖風,講究在會議室或多人工作室,塑造男性主事者的角色。

某PUA機構的展示面課程設置

一周的速成課程結束後,四五十個學員里,只有極少數人考核合格,具有了成為門徒的資格,真正邁入這行。而是否可以將一位女生快速推倒,成為了一個PUA行動是否成功的重要量化標準。

推倒幾十甚至上百個女孩的經歷,是導師們課程中展示能力的成果,這些女孩會出現在偷拍的照片或視頻中,成為群中分享的案例。搜索網站上就可以搜到不少。

來這裡的學員,年齡集中在20-35歲之間。除了成為導師,他們有的是為了解決情感問題,而有的純粹是為了玩樂,可能本身已經有了女朋友。

他們的職業五花八門,有的是汽車修理工,有的是健身教練,偶爾也有回國的留學生。而統一之處,在於他們會集中對自己的身份進行包裝,比如富二代,公司經理等,然後以包裝好的假形象,在社交軟件或者街邊迅速認識女生。

老實說,我那一周也是有成果的。我「TD」了兩個女孩,都是從社交軟件上認識的。我覺得這種事情是願者上鈎,大家都沒動感情。

課程結束後,我們這些沒有過考核的人,被建議去做銷售。除了教學、考核內容的不適,這也是我之後維權的主要原因,和之前給出的承諾不一樣,對方並沒有把我們從小白打造成PUA導師

一周後,我要求該機構退費,但溝通失敗後被拒絕。目前,維權律師已經將學員要求退費的民事起訴狀遞送至法院,但仍尚未有消息。

「我總感覺有個說不出來的東西在心頭頂着我,可能是一個叫『道德』的小人兒?」

講述人:章雨,25,足球隊教練,上海

我有一年的PUA導師從業經歷。我覺得PUA中毒主要有以下幾個症狀:1.片面追求認識及發生性關係的女性的數量;2.將女性物化;3.將與女性發生性關係,當成衡量行動是否成功的唯一標準。

從業的一年裡,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三觀受到極大衝撞。我是一個PUA課程傳授者,但是我不是一個踐行者。我經常因為理念問題和公司的合伙人發生摩擦。

這是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我沒法接受將推倒女孩作為衡量的唯一標準,覺得停留在交朋友就好。也因此,我經常受到公司同事及合伙人的奚落。

有一次,我認識了一個大學時同城的女孩,雖然長得不是很好看,但我們聊得到一起去。被我的合伙人知道後,女孩並不出眾的外貌成為了他奚落我的理由。更令他沒想到的是,我有一天把女孩帶到了公司,然後送她平安回家,什麼也沒有發生。我沒有選擇推倒她這件事,成為了一屋子人一晚上的笑柄。那是我第一次覺得,目前的工作可能不是我想做的。

我加入這家公司是2016年。說起來,我剛開始是因為在校園戀愛中和女朋友分手了不能接受,然後找了一個諮詢價格為300元的心理諮詢師,諮詢時間為期幾周,每天晚上一個小時。後來,諮詢師可能覺得確實無法解決我的問題,就塞給我一張PUA課程的傳單,告訴我也許可以試試找新女朋友。

現在想起來,我按照傳單諮詢的那位PUA導師,大概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他說這個時代的認真是可笑的,認識更多女孩才是解決之道。

無可否認,這個觀點對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輕男孩是很有吸引力的。PUA公司的老闆,通常是業內知識掌握比較豐富的導師,自帶宣傳熱點,我們公司也不例外。到後期,老闆就會退居管理一線,把推廣和引流外包出去,自己則負責公關和外在的合作。

PUA導師通常由銷售做起,收入主要是由銷售分成、課程分成、底薪三個部分組成。當時我一個月基本可以拿到一萬上下,在這個行業算是偏低的。

公司有了穩定的推廣渠道後,我們這批銷售要做的事是自學,然後試講。基本上從目前很多人比較熟悉的網站上曬出的真實案例中,挑選一部分直接轉化到自己身上。

我也有嘗試實踐,開始練習向女孩搭訕,要聯繫方式。我可以將PUA技巧融入和女孩相處的每個環節,但是到最後一步,我始終邁不出去,總感覺有個說不出來的東西在心頭頂着我,可能是一個叫「道德」的小人兒?所以我有曖昧對象,但沒有一個正式的女朋友。

同事形象好點的,一般會同時交往幾個女朋友。有一次,我去同事家裡,發現他的兩個女朋友都同時在他家,彼此都知道對方身份,一個是抱着玩玩的心態,一個是抱着感化他的心態,兩人相處得還挺和諧,而我驚呆了。

2017年5月,因為利益和法律問題,我離開了公司,從事了一段時間新媒體工作,現在在上海幫朋友打理足球隊。我正準備把這一年的PUA導師從業經歷從我履歷中刪去。因為有一次,一位兒女雙全的公司經理,以公事之名把我叫到他辦公室,指着剛下好的社交軟件,讓我告訴他如何在這上面約到女孩。

我覺得,很多男性對PUA課程內容是缺少抵抗力的。但是這個像魔鬼的契約,看起來得到了很多東西,事實上丟的東西越來越多。

「PUA技巧的施害者,同時又是受害者」

講述人:孔唯唯,女,反不良PUA的公益組織「小紅帽」負責人,華南某大學社工系碩士在讀

2008年前後,PUA資料傳入中國,並迅速本土化,如今已發展出諸如「冷愛模型」「五步陷阱」等理論,PUA線下課程紛紛開設,形成完整的產業鏈。

我第一次接觸到PUA,是從身邊一位朋友身上。他花了兩萬塊,報名了成都一個為期十天的PUA課程。回來之後,他判若兩人。襯衫、筆直的褲子、皮鞋和油頭成為他出門的必備打扮,以前樸素的他基本不見了。

他開始頻繁騷擾身邊的女孩,也經常從口中蹦出PUA的一些術語,甚至會想教我如何「泡男仔」。但同時,他也是矛盾的,學習了這個以後,他告訴我,所有的男生都是不可信的。

在一次聚會上。他借着酒勁,逼問我交出一個小師妹的聯繫方式。我拒絕了,自此和這個男生斷了聯繫。

出於對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轉變的興趣,我上網開始搜索PUA的資料。真正讓我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的,是PUA的低齡化。

一方面,一個向我諮詢性教育的男孩,最後轉去學了PUA,並告訴我班上好多男孩都開始學了,甚至已經「開葷」了。另一方面,一些PUA學習者會專門在中學附近搜索女學生的微信號,引誘未成年女性。

我決定儘自己的能力幫助PUA受害者。我們這個公益組織「小紅帽」的名字,是讀者起的。一開始我是用網名孔唯唯在網絡平台科普,中途讀者凝聚力越來越強,有讀者提議幫組織起個名稱,在群里討論投票。我們核心成員有15人,除了我是社工背景之外,其餘都不是全職人員,只能在工作之餘幫助打理。

我的硬盤裡存了兩個T的關於PUA的資料。在實務過程中,我發現遭受PUA傷害的女性有的會產生不同程度的創傷應激障礙,出現抑鬱、狂躁、多疑等症狀,情緒失控,噩夢連連,甚至罹患婦科疾病、自殘自殺。

而「男性中毒者」又叫「泡學中毒」,主要表現在耗費大量金錢學習PUA,價值觀扭曲,正常社交失常等。這是我們發現「女性受害者」之前,他們業內已經出現的狀態。

男性受害者既是這門技巧的施害者,同時又是受害者。他們主動找到我們說自己中毒,希望得到小紅帽幫助。這在組織內部還出現爭議,有的義工無法理解,為什麼要去幫男孩子,認為他們是始作俑者。我們也有猶豫過,我們只接納女性嗎?後來我們同樣接納了中毒者。

這一次媒體大規模報道前,我接觸的PUA女性受害者大概150多人,每年都有流失,現在上升到190-200人。「小紅帽」的知名度上升以後,越來越多的都是主動找到我的。但我們的困境在於,我們無法向受害者提供切實的服務。

提供服務是需要經費的,比如說有一些女性遭遇PUA陷阱後,覺得自己有抑鬱症了,有心理障礙了,她問「小紅帽」這邊能不能給他一些輔導,那輔導的話要麼找社工,要麼找心理諮詢師,這個都是需要費用的,而我們「小紅帽」提供不了。我們只能傾聽受害者的傾訴,儘量開導。因此我也呼籲,婦聯能開設PUA項目專案,接受這些女性受害者,為她們提供情緒舒緩服務和庇護空間。

我用於進行有關PUA公益活動的手機里,有一千三百多個聯繫人,他們有的傾訴完就離開了,有的則留下來,成為義工團的一員。我現在在思考,如何能有先見之明,儘早去預防這一切的發生,儘可能降低傷害。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穀雨實驗室」,作者立青,編輯孫楊,出品 / 穀雨 × 鳳凰WEEKLY。文章為作者獨立立場,不代表芥末堆立場。

評論列表

頭像
2024-10-07 03:10:09

我聽別人說過,值得推薦的情感機構

頭像
2023-12-11 23:12:27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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