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撲綠帽文學研究：愛是一道光，綠到你發慌

被領導刁難即將失業、被家人嫌棄、被查出癌症末期……最近熱播的電視劇《我是餘歡水》，刻畫了一位近年最慘的男主角。

而對於虎撲直男們來說，最能get到的慘點是主角被綠了。

這部劇開播不久，虎撲上就出現了名為《餘歡水，你以為是電視劇，其實都是生活》的帖子。一名虎撲JR（JR，虎撲用戶的自稱，理解成家人或賤人）用細密幽怨的筆法，表達了自己對餘歡水被綠的共情，閱讀量超過85萬。

（圖片來源：虎撲步行街）

在現實生活中，被出軌讓人難堪且難以啟齒，但在名為「步行街」的虎撲子論壇上，總有人在分享自己被綠的故事。而這些「綠色文學」的控訴主角，往往是男性。

由於「綠化一條街」工程貫徹得太厲害，綠色逐漸成了步行街的主色調，孫燕姿的《綠光》也順理成章地成了街歌。

在本文中，我們選取了虎撲步行街上所有標題含「被綠」的帖子作為樣本，想看看虎撲的「綠色文學」是怎麼來的？虎撲用戶分享了哪些故事？

更進一步，我們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力量讓「死要面子」的直男放下了包袱和戒心，願意在一個體育APP上掏心掏肺地說出自己被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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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文學到底是什麼？

虎撲的綠色文化要從2012年說起。

那年夏天，步行街有一條帖子火了，講了一個樓主女朋友去了青海，有一天通完話後女朋友電話沒掛，樓主忍辱負重偷聽了40分鐘，最終發現自己被綠的故事。

該帖特色在於情感充沛的文字，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我一晚上失眠，心情沉痛。我愛的第一個人不是她，但她是我的第一次戀愛經歷，給她打了一整晚的電話，她關機了。我該如何面對。」「突變是以閃電和雷鳴的方式入侵的，像一顆子彈撞到胸口上炸開，爆炸帶來的瞬間的壓力從心臟傳到每一根毛細血管……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留住心，它只向無底深淵的黑暗更深處下墜。」（來源：虎撲名帖）

這條爆紅的帖子埋下了一顆種子，讓綠色以一種極具文學性的方式在虎撲生根發芽。

遺憾的是，由於虎撲在發展歷史中經歷過一次整體數據遷移，包括上述《女友出軌》在內的部分回帖被刪除、隱藏。在這裡，我們只能從792條現存的「被綠」帖子中（截至4月13日），窺視虎撲綠色文學的真正奧義。

2019年，虎撲有566條「被綠」的帖子發布，相當於平均每天都有1.6位虎撲JR被綠。

從帖子的標題和內容里，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直男們的無助。 在所有帖子的標題中，提及度最高的是「女朋友」，也就是感情生活里最大的痛苦來源。

被綠之後，JR發帖的目的也很明確，就是求助。在眾多帖子中，可以看到「老哥」「怎麼辦」「請問」「分析」等詞語，畫風差不多就是《被女朋友綠了，我該咋辦》《本人被綠，首次發帖求助家人》《我好像被綠了？各位老哥進來幫我分析下》……

在「被綠」帖名中高頻出現的還有一個詞是「輪到」，放在帖子的標題里，那就是「終於輪到我了」。這種讓人心疼的情況時常出現：原本只是一個在街上圍觀的路人，時常給被綠的兄弟們送上安慰或調侃，萬萬沒想到自己就是下一個「被綠」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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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撲JRs都分享了哪些情感故事？

而從更大體量的發帖內容中，我們可以看到被綠故事的情節走向。

虎撲「被綠」帖的行文中，樓主們提到最多的詞就是「分手」，在近800條帖子中一共出現了414次。有的是發現被綠之後提出分手，還有的是莫名被分手後才發現原來被綠了。當然，很多發帖是在向路人詢問「到底要不要分手」，「當然是選擇原諒她啊」這種梗也常常會出現在這種帖子下。

發帖內容中還暴露出大家被綠的原因。從發帖內容的詞頻來看，遭遇背叛的JR們多次提到了「工作」「異地」「感情」等關鍵詞。可見，如何在異地戀、工作繁忙的情況下維繫好自己的感情，是現代人維護親密關係的一大難題。

此外，「微信」「打電話」「聊天記錄」等關鍵詞還表明，現代化社會中，紙更加包不住火了。微信和通話記錄把出軌痕跡記錄得清清楚楚，這也是大家發現自己被綠的主要途徑。

在一群人因為遭遇背叛而選擇分手時，部分樓主的處境更加糟糕，因為他們面對的可能是破碎的婚姻。在所有帖子中，「離婚」被提到了98次。

而最近上線的「虎撲步行街綠光館」，從官方的角度選出了綠色文學歷史10大名帖。我們發現，這些帖子不僅集合了被綠的各種經典情節，還匯聚了各類文學性操作。

在這份虎撲官方提供的名單當中，不僅有我們上述提到的藝術文學代表作品《女友出軌》，還有寫實文學集大成者《這高鐵也太晃了》。高鐵太晃神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2016年，還在上大二的樓主陪女朋友去別的城市見高中同學，沒想到女友和前男友舊情復燃，一夜未回。

樓主在火車上得知這個消息後，仍然不死心地向女友拋出問題。儘管他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但也許一個堅定的「沒有，你想多了」就能夠挽回這段感情。但女友的回覆是數個「對不起」，故事的結果我們也能猜到。

本文的最精髓之處也就在於文章的最後一句——「我感到天旋地轉，XX，這高鐵也太晃了。」

如果這是一篇閱讀理解，結尾一句「這高鐵也太晃了」絕對值得一道壓軸高分大題。

而另一個高人氣名帖《千里去見，在門口聽到男聲》中，樓主在短短65個字內，將被綠的前因後果和情緒變化講得明明白白，人物、情節和環境描寫都十分生動飽滿。而在故事情節上，千里去見、轉身下樓、綠皮車等元素堆在一起，更是形成了強烈的衝突感。

「異地。小事吵架，幾日不聯繫。千里去見。門口，調情男聲傳入耳。轉身下樓，發消息，我來了，有人。回，分手吧。天空一朵雲，豆大的雨滴，不大，卻砸的疼。訂車票，哦，是輛綠皮車。（來源：<千里去見，在門口聽到男聲>）

在虎撲這個並不算大眾的社區里，這10條經典被綠帖收割了1808萬流量，回複數也高達2萬。

從這些回覆中，我們大致能理解虎撲綠色文化如此盛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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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Rs為什麼要在虎撲搞綠色？

要搞清楚直男為什麼喜歡在虎撲分享被綠的故事之前，我們得先明白，這其實是一條因好奇而進入、因共情被吸引，最終因為認同而發帖的完整閉環。

就如同我們在文首提到的那樣，直男總是容易因為有人被綠而心生同情。而當一個社區因《女友出軌》這樣的綠色文學出名時，自然會有人懷揣好奇心前來打卡。

在這個前提下，現象級的熱帖正在不斷地吸引新的讀者。而當讀者進入這個閉環時，他們會發現這個小世界裡不僅帖子動人，評論區里也人才輩出。

我們發現，綠色文學帖子下的評論大致可以分為「文學賞評類」「圍觀類」和「出主意類」。

以10大名帖中的高贊評論為例，被贊數最高的回帖來自於《千里去見，在門口聽到男聲》。像做語文閱讀般品味了《千里去見，在門口聽到男聲》的文學性之後，下面這條評論獲得了超過1.1萬個點亮（贊在虎撲被稱作「點亮」）。

「綠皮車的綠字貫穿全文，實乃點睛之筆。運用了借喻的修辭手法，表達了作者的悲憤之情，可謂寓情於景，情景交融。」

這種「文學賞評類」的高贊回復還有：

「女友出軌，造就文學巨匠」「百度搜過了 第二段乃樓主原創 膜拜」「我發現一件事情，凡是被綠的兄弟，文采都（口吐芬芳）太好，寫的讓我身臨其境，我只能說句佩服！」「我為你語文老師鼓掌！應該來說樓主具有高考作文滿分水準，期待樓主的續集！步行街因你而精彩~」（來源：虎撲綠色文學10大名帖下的回覆）

還有很多回復在認真的出主意。「樓主，以後家裡的東西儘量不要吃了」「真不能問，沒證據就沒理」等回復，都獲得了數千JR的認可。

剩下的就是「圍觀類」。這群人就像是陪着你在馬路這頭看着對面打架，還時不時點評幾句的路人。以來自於《敲門11分鐘媳婦才開門》的評論「女兒兩歲，話都說不清楚」為例，當路人想讓樓主詢問女兒是否發現異樣時，一位JR這樣作答。

「天涯何處無芳草馬兒偏往頭上跑」「破舊小區，照片裡後面都是學校，完全沒有風景可言」「總結：樓主被綠了」等等回復，都是來自圍觀群眾的路過留言。

但不管是吃瓜圍觀的群眾、野生文學賞析大師還是幫忙出主意的好心人，他們與樓主組成的全新環境會讓剛入坑的萌新發現一個神奇的未知世界。

但為什麼會有JR從綠色文學愛好者轉變成作者，在虎撲分享自己被綠的故事？我們需要通過「共情」和「群體認同」這兩個心理學和社會學概念來理解這個現象。

虎撲創立時是個純粹的體育網站，男性向的定位直接定下了用戶群體的基調——直男。於此，互聯網上無處安身的直男用戶找到了一處精神家園，其重要程度不亞於天涯、貓撲之於初代網民。

隨着虎撲不斷擴張，大家討論的內容從籃球到足球再到泛體育，再之後就自然出現了諸如遊戲、汽車等男性向的話題——當然，還有情感問題。

「戴綠帽」是情感問題中，嚴重挫傷男性尊嚴的行為之一，能戳到絕大多數直男的痛點。「被綠」的故事常常刺痛了男性的「騎士精神」，天生就具有比較強的衝擊力，所以《了不起的蓋茨比》等文學作品上也通常藉助出軌加強作品的衝突感。

由於能夠出現在大部分人眼前的綠色文學帖的刻畫程度通常較高，所以一種被稱作「共情」的情緒會讓讀者快速地感覺到樓主所遭遇的痛苦。如果你無法理解這種共情，你也可以將其類比作看到貧困地區兒童無法念書時為他們捐款時的衝動。

在步行街這個大號男寢，發帖人會覺得「我好慘」，讀帖人也覺得「他好慘」。這種情緒默默地會讓整個社區的人發覺「我們都是一種人」。

於是，步行街上的直男會對虎撲這個社區擁有相當高的認同感，他們信任這個社區以及其他參與者。

在社會學者看來，群體認同度的高低對集群行為有直接的動員作用。所以虎撲用戶的高群體認同度就會讓JR在真的遭遇背叛時，與其他人一樣在這裡發帖、求助。

一條綠色文學的大概形成鏈路，就這樣產生了。

作 者 | 陸點火

數 據 | 羅仙貝、劉 磊

編 輯 | 小 唐

設 計 | 戚 震、鄒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