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桑柔搬到古鎮的第一天,一下車,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小鎮風光,就先見識了鎮上的街溜子。
幾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無所事事地聚在公交站牌前,或吞雲吐霧,或埋頭刷手機。
頹廢又無聊。
恰逢桑柔下車,幾個人齊刷刷抬頭,對她行注目禮。
出於多年在講台上講課的經驗,這樣的注視並不會讓桑柔感到不自在。
但她還是忍不住往他們中間看了一眼。
沒辦法,幾人中間那個頂着一頭粉得扎眼的頭髮的男生,實在讓人做不到視而不見。
平心而論,男生即使造型非主流到讓人無力吐槽,但五官是漂亮的,甚至如果給他換上一身COSPLAY的服裝,會很有日漫男主的味道。
但擱在現實里就……
可惜了,桑柔忍不住想。
短暫的停頓之後,桑柔拉起行李箱,白色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鎮定自若地從幾人面前走過。
走到一半,不知誰突然吹了聲口哨,然後桑柔就聽見有人大聲嚷嚷:「幹什麼,耍流氓啊!」
「誰耍流氓了!」另一個立馬高聲反駁。
「就是,人小姐姐還沒說什麼呢,你們瞎幾把給人扣什麼帽子!」
「就是就是。」
幾人故意抬高腔調,一唱一和地推搡玩笑,明擺着是一出既為了吸引人又戲弄人的把戲。
有那麼一瞬間,桑柔想自己要不要配合一下他們的幼稚,作出局促不安的羞窘又或者擺出有被冒犯到的氣憤。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事實上,桑柔依舊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絲毫不被影響地繼續往前走。
但他的同伴里,卻有人不配合,出聲制止:「你們別鬧了,小心真的嚇到人家了。」
制止他們的是那個粉頭髮男生。
他一副認真的語氣,聽得出來這不是新一輪的調侃,反而帶着某種既急切又不好意思的歉意。
說完他還像她從前那些做錯了事的學生一樣,沖桑柔認認真真鞠了個躬。
「抱歉,他們就是愛鬧,其實沒有什麼壞心思的。」
桑柔有些意外於他的禮貌,她尚且沒說話,男生的同伴已經嚷嚷開了:「哎,紀星星,你又這樣!」
「臥槽,你到底能不能行了,好不容易裝一回地頭蛇,你幹什麼啊!」
被叫「紀星星」的粉頭髮男生,看看桑柔,又看看同伴,表情有些為難。
「可是,你們這樣會嚇到別人的。」
明明就是一起內訌,但桑柔卻鬼使神差地不想看男生被圍攻,於是她看着他問:「你好,我想問一下,鎮上的小學怎麼走?」
紀星星沒料到她會跟他問路,愣了一下,才指着前面十分熱情道:「就沿着這條街走到頭,再左拐就到了。」
「好的,謝謝。」
2
桑柔很順利地找到了學校。
說是學校,其實就是一個閒置的老宅子改建而來的,教學條件尚且十分簡陋,可想而知宿舍也不會太好。
饒是桑柔來之前就已經有過心理準備,可當她看到僅擺放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的陰暗又潮濕的房間時,還是有那麼一點覺得難以接受。
但,既來之則安之。
桑柔放好行李,就開始仔仔細細地打掃衛生,同時也計劃着接下來該怎樣布置這個小屋。
她其實並不是多講究的人,但也絕不肯將就。在她看來,既然是自己以後要住的地方,不管是住一個月,還是住一年,都應該把房間布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不過,這倒也不是桑柔眼下最要緊的事,現在她需要先去熟悉一下環境。
今天是周末,學生們都休息,桑柔在學校里轉了一圈,就去找了接待她的陳老師,打算先簡單了解一些關於學校和學生們的情況。
據陳老師說,學校里學生其實不多,但是從1-6年級的孩子都有,所以平時上課需要提前準備不同年級的教案。
「不過現在好了,咱們兩個搭檔的話,會輕鬆不少呢。」陳老師笑了笑,隨即像是想到什麼,又有些為難,「只是……」
「只是什麼?」桑柔問。
「沒什麼,興許……等明天看看再說吧。」
當時桑柔並不明白陳老師的意思,可當她周一早上沒有在學校門口接到一個學生時,就一下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沒想到他們會真的不來上課。」陳老師滿臉歉意,「因為之前也有老師陸陸續續過來支教,孩子們每次都是滿心歡喜地期待着新老師。可他們最長的沒超過三個月,最短的就教了兩天,孩子們經常是剛適應就又不得不換老師,所以可能就有了牴觸心理。但我以為他們只是鬧脾氣,誰知道……」
對於這個下馬威,桑柔卻很看得開,「沒事,起碼他們並不只是針對我。」
「真是對不住,我現在就去他們家裡找……」
「不用。」桑柔制止了陳老師,「沒關係,就讓他們接着休息好了,就當做是我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
陳老師有些驚訝於她的冷靜,但桑柔並沒有要再解釋的意思,她就那麼平靜地看着她,卻莫名叫人覺得她不是無的放矢。
最終陳老師點頭,同意了桑柔的做法。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有的學生是被家長送過來的,有的是自己來的,總之他們都陸陸續續回來上課了。
但有一個叫紀念的學生卻一直沒來。
這一次桑柔主動提出自己去家訪,只不過她還沒出門,紀念的家長就先找了過來。
那是一個有着一頭黑色利落短髮的男生,眼神清澈,氣質乾淨,看上去像是才畢業、涉世未深的大學生。
桑柔有些不確定:「您是紀念的……」
「是你?」男生表情意外又驚喜。
「嗯?」桑柔茫然。
「是我呀!」紀星星扯了扯自己的頭髮,「在車站,粉頭髮。」
哦。
桑柔想起來了。
他是那天那個粉頭髮男生。
好像是叫……星星?
3
「桑老師,你可不可以幫我勸一勸小念啊?他不聽我的,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或許是因為初遇時她表現得淡定從容,總之,紀星星對桑柔有種沒有緣由的信任。
他打心底里覺得她肯定能勸得動紀念,因此眼巴巴地盯着她。
可這落在桑柔眼裡,就是另一種意味。
不知道是因為紀星星的聲音太委屈,還是因為他的表情實在有點可憐,桑柔看着他,莫名有種他在跟她撒嬌的感覺。
「你是紀念的什麼人?」桑柔又問了一遍。
「我是紀念的……爸爸。」
紀星星遲疑了一下。
這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之前不管誰問,紀星星都是一臉驕傲地說自己是紀念爸爸。
但這一次……
紀星星悄悄觀察着桑柔的表情,見她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暗暗鬆一口氣。
還好還好,桑老師好像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但其實這個回答讓桑柔感到很意外,因為紀星星實在不像是有個已經上小學二年級的孩子的人。
但無論是出於禮貌還是冷漠,桑柔都無意探究別人的過去和秘密。
桑柔放下手裡的課本,說:「走吧,正好我也打算去家訪。」
「嗯!」紀星星用力點了下頭,小孩兒似的,有點幼稚又有點可愛。
桑柔跟在紀星星身後在古鎮的小巷裡繞來繞去,最終停在半山腰的一家客棧前。
一進門,桑柔就看見一個小男孩正規規矩矩地坐在院子裡讀書。
小男孩就是紀念。
他讀得認真,直到紀星星出聲叫他,他才發現他和桑柔。
「小念,這位就是你們新來的桑老師。桑老師,他就是紀念。」
紀星星給倆人介紹着,但這一大一小卻都不領情似的,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桑老師?」紀星星以為桑柔是忘了,輕輕喊了一聲,又雙手合十沖她無聲祈求:
——桑老師,你幫我勸勸他吧。
他又這樣。
桑柔有些無奈,但還是實話實說,「抱歉,我不是來勸他的,我只是來詢問他為什麼不去學校。」
這個問題顯然只有紀念能給出答案,但紀念沒理她,繼續目不斜視地看書。
人不大脾氣倒挺大。
不過桑柔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當下也不催他,反倒很有興趣似的觀察起院內的擺設。
她一邊看,一邊問紀星星,「這些都是你布置的麼?這個是什麼花?」
可憐紀星星壓根看不懂這倆人的暗中較勁,關鍵他這人又不能一心二用,明明前一秒還在焦急不已,下一秒被桑柔這麼一問,立馬專心當起了導遊,認真講解着院子內的一草一木。
「你少跟他套近乎!」
紀念合上書走過來,擠到倆人中間,「反正你很快就要走了,等你走了我就會去學校的。所以現在不管是我還是紀……我爸爸,希望你不要打擾我們的生活。」
他語氣很沖,像只看家護院的小狼狗,齜牙咧嘴地要攆走桑柔這個不速之客。
「紀念。」紀星星板起臉,終於顯得有那麼一點家長的樣子,「不可以這樣對老師說話,趕緊跟老師道歉。」
「沒關係。」桑柔並不介意紀念的態度,看着他問道,「誰告訴你的?」
「不用誰告訴我!」紀念氣鼓鼓地瞪她,「之前的老師都是這樣的,明明來幾天就走了,卻裝作很喜歡很關心我們的樣子!嘴上說着要跟我們做朋友,可是走得時候一個比一個乾脆!」
他到底還是個孩子,說到委屈的地方,忍不住紅了眼睛,只是倔強地憋着沒哭出來。
紀星星明顯有些心疼,想上前哄人,卻被桑柔一個眼神給制止,立馬又縮了回去。
不得不說,父子倆都被桑柔給拿捏住了。
「所以呢?」
桑柔冷靜的語調顯得有些冷漠,但卻奇異地安撫了紀念。
因為她沒有任何要替誰解釋的意思,他反而能冷靜下來,聽她接下來跟他說些什麼。
「紀念,首先你需要明白的是,你不是因為誰,也不是為了誰才去學校的,所以他們的來去並不應該影響到你。
其次,很多人在做出某個決定,或者說出某句話的當下都是發自內心這麼想這麼認為的,但它的保質期並不都是永遠。就像你現在難過和被欺騙的情緒一樣是真的,但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最後我想跟你說,你可以來學校,也可以不來,都沒關係。只是我必須要說明一點,我希望你來。
因為我希望你學習知識,希望你遇見更廣闊的天地,擁有更多的見識,那時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易被一時的情緒左右,難以掙脫。」
4
那天桑柔說完,紀念沒有表態,不過第二天卻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
陳老師臉上樂開了花,悄悄沖桑柔豎了個大拇指,桑柔淡淡一笑,仿佛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老師了。」桑柔走過去,就像初次見其他學生那樣,跟紀念介紹,「我姓桑,桑柔。」
「紀念。」
紀念酷酷地說,只是說完,他又一臉不自在地從身後拿出一個袋子塞到桑柔手上,然後轉身就往學校跑。
快進校門的時候,紀念才又回頭,故作不爽地說:「那是紀星星給你的,跟我沒關係。」
是麼。
但……只有小孩兒才會用好吃的去跟別人示好吧。
桑柔看着袋子裡小豬造型的包子和熱乎乎的牛奶,決定接受他自欺欺人的解釋。
誰叫他彆扭得有點可愛呢。
上午第二節課結束,桑柔抱着收上來的作業準備回宿舍,卻看見了校門口站着的紀星星。
他原本正眼巴巴地往學校裡面瞅,像一隻盼望主人的大狗。
在看見她後,立刻眼睛一亮,先是欣喜地沖她招手,然後沒等她招呼,他就已經沖了過來。
「桑老師,小念表現怎麼樣?他有沒有故意搗蛋,擾亂課堂啊?」紀星星顯然很擔心。
「沒有。」桑柔邊回答邊往前走。
「那就好。」
紀星星是真的鬆了一口氣。
「桑老師,其實你不要看小念話不多,挺乖的樣子,可他要是想使壞的時候,經常能氣得人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在家裡我經常鬥不過他。」
我猜也是。
桑柔在心裡說,但她並不打算揭穿他。
「紀念很聰明,也很有想法,既然他已經決定來學校了,就不會再做沒有意義的事。」
桑柔說完,沒聽見紀星星回應,一扭頭,才發現他呆呆地停在原地,沒有跟上來。
「怎麼了?」桑柔停下來看他。
「沒什麼,就是……」
紀星星回神兒,快步走過來,看着她的眼神異常明亮。
「桑老師,我真的太佩服你了!明明你才剛認識小念,就好像特別懂他、了解他。還有你昨天說的話也特別有道理,我其實心裡也是這麼想,還想這麼勸小念來着,但我嘴笨,就是沒有辦法把它們組合好講出來……桑老師,你真的太厲害了。」
他的誇獎不光是言語上的誠懇認真,更從他的表情、動作里溢出來,以至於桑柔忍不住回憶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他說得那麼厲害。
不過還沒等她多想,紀星星突然「呀」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等他再回來時,手裡抱着一個花盆,裡面栽種的正是她昨天問過的,養在他院子裡的白掌。
當時紀星星是怎麼說的?
—這個叫一帆風順,也叫白掌。你看它的花朵亭亭玉立,潔白無瑕,是不是給人一種特別純潔平靜的感覺,所以它也被稱為清白之花。
「桑老師,這個送給你。」紀星星說。
桑柔搖頭,「紀念早上已經……」
「那不一樣!小念送那是道歉,我這是感謝。不一樣的。」
他那樣認真,桑柔沒有辦法拒絕。
桑柔把那盆白掌放在宿舍的窗台上,每天備課、批改作業的間隙,一抬頭就能看見它。
說來奇怪,她一直是個綠植殺手,連公認最好養的仙人掌都難逃魔掌,但這盆白掌卻頑強地活了下來,且長勢喜人。
綠葉白花,清香怡人。
當然,它能如此,也少不了他前主人的照料。
自從送了這盆白掌過來,紀星星就開始在微信上給他科普白掌的養殖方法,順便每天提醒她澆水通風之類的,確實起到了給白掌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的作用。
但同時桑柔才知道,紀星星原來是個話嘮。
他經常能從白掌聊到紀念,又從紀念聊到自己,聊到鎮上的一切。
事無巨細,繪聲繪色。
以至於明明才認識一個多月,但桑柔卻覺得倆人像是多年的老友。
她知道他小時候被同學家的狗追了兩條街,嚇得整整一周都不敢再從人家家門口經過;
她也知道他第一次給紀念換紙尿褲,被紀念尿了一身的糗事;
她還知道他隔壁家的貓昨天剛下了崽;
……
這讓習慣了跟人保持距離,從不八卦,以至於經常被說毫無生活氣的桑柔很不適應。
但神奇的是,她並不覺得煩,只是有點納悶。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桑柔問。
這一回向來都是秒回消息的紀星星半天都沒再說話,桑柔也不在意,放下手機繼續專心備課。
十幾分鐘後,紀星星突然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她的窗邊。
隔着玻璃,他看着她,明明一臉急切,卻努力克制着不讓自己顯得慌張。
「桑老師……其實我平時也不是這麼多話的,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第一眼見你就覺得……很親切,特別想跟你說話,什麼都想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煩的?」
桑柔想也沒想就搖頭:「沒有。」
「真的麼?嚇死我了。」
紀星星鬆了好大一口氣,停頓一下,又飛快看她一眼,像是確認她說的是真的,然後才終於放心了一樣再次露出陽光又孩子氣的笑容。
但隨即,他又想到什麼,咬了下嘴唇,可憐巴巴地湊過來:「那以後我還能找你聊天麼?」
這回,桑柔看着他,認真想了一下。
結果答案仍然是肯定的。
「可以。」她說。
「那,」紀星星得寸進尺,「那桑老師你能不能給我也講講你的事情啊?我想多了解你一點。」
5
桑柔大多時候都沒有什麼傾訴欲,所以平時極少會跟別人聊到自己。
她總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反正一切的感受和情緒都只是她自己對人對事的感知,別人根本無法感同身受,因此也不必宣之於口。
就讓它生於沉默,長於沉默,最後也歸於沉默。
但最近不知道是受紀星星影響,還是眼下看着他仿佛求知一般無辜的眼神,桑柔忽然想說點什麼。
「我……」
一開口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桑柔原本是市優秀教師的候選人之一,但就在公布名單前幾天,她被學生家長實名舉報了。
舉報理由是桑柔在課堂上發表不當言論,誤導學生,有違師德。
「你猜我在課堂上說了什麼?」桑柔看着紀星星。
紀星星沒有猜測內容,他只是搖頭,肯定地說:「我不相信你會說什麼不當言論。」
「為什麼相信我?」
「因為你不是那樣的人。不管是對紀念還是其他學生,你從沒有一味地把他們當做小孩子看待,刻意擺出老師的威嚴,而是像朋友一樣跟他們溝通、講道理,但偏偏他們都很聽你的話,這是發自內心的認可和喜歡。」
有理有據,不是無的放矢。
紀星星雖然看着沒心沒肺,但其實是個心很細的人,尤其他本來就比較留心桑柔的一切。
事實上桑柔的確什麼也沒說,她只是在課堂上點評了舉報人女兒的作文。
那是一篇以「媽媽」為主題的作文,大多數同學都在千篇一律地謳歌母親的偉大和無私。
只有舉報人的女兒寫的是她並不想結婚生小孩,做一個媽媽。
桑柔在徵得女生的同意後,在課堂上點評了文章,並讓同學們自由討論。
有的學生認為不想當媽媽的想法沒有錯,有的學生則認為這樣太自私了。
雙方各持己見,爭得不可開交。
最後桑柔出面總結。
「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做不做母親,都是個人的選擇,並不受其他人、社會乃至法律層面的約束。
從古至今,我們謳歌女性,謳歌母親,是讚美,但同時也是把她們綁在一根名為無私奉獻的柱子上示眾,以至於世世代代下來,人們已經理所當然地認為母親就應該為了家庭和孩子犧牲自我,那才符合一個傳統好母親的定義。
但是我希望同學們能明白,你的媽媽,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舉報人就是根據這番話斷章取義,到教育局舉報了桑柔,將她從人品到教學水平攻擊得一無是處。
雖然這舉報無法對桑柔構成任何實質性的處罰,但因為該家長不依不饒,校方的意思是希望桑柔能以大局為重,跟家長道個歉。
那是桑柔第一次真正對教育感到失望,她寧願離職,也不願意息事寧人。
離職後的桑柔曾一度想要放棄教育工作,但是偶然在網上看到這裡缺老師,她還是選擇過來了。
或許在物質相對貧瘠的地方,教學資源稀缺,教育才能得到應有的尊重。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除了最開始學生有些不配合,後來相處就很融洽。他們渴求知識,她剛好教授知識,教育原本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紀星星一臉氣憤,「如果我當時在的話就好了。」
「你在做什麼?」
「我就天天去找那個家長,我要好好跟他講講道理,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讓他跟你道歉。我還要去找學校領導。讓他們不要這麼慣着家長,學校本身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但不只是對小朋友,有些家長也同樣需要教育。」
「你以前就是這麼對付欺負紀念的小朋友家長的?」
「你怎麼知道?」
桑柔笑了笑,沒說話。
她聽陳老師說起過,因為之前學校里有不懂事的孩子,總是笑話紀念,說他是沒爹沒媽的孩子。
紀星星知道後,就挨個上門去找孩子的家長,足足堅持了半個月,才換來所有大人和孩子的道歉。
這方法當然算不上手段高明,但正是他這種堅持和保護,才能讓紀念像其他小朋友一樣,開開心心地成長。
桑柔看着他,忽然想如果當時有一個人堅定地站在她這一邊,那她也不會對人感到那麼失望吧。
但是現在遇到他,也不算太晚。
6
南方潮濕,空氣里都黏黏的,這讓習慣了乾燥北方的桑柔很不適應。
周末,桑柔把褥子被子全都拿到院子裡晾曬。要不是力氣不夠大,她其實想把整張床都搬到太陽底下好好曬曬。
如果……紀星星在的話或許就可以……
桑柔下意識往門口方向看了一眼。
算起來,好像紀星星出現在學校的頻率跟紀念差不多。
他今天來送紀念,明天來接,後天又來諮詢紀念的表現……
連陳老師都說,紀星星年紀不大,卻是個可靠的,脾氣好,顧家,也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家姑娘。
但桑柔看他,怎麼看,怎麼像個小孩。
尤其他每次過來,都像個小孩似的,大聲地跟陳老師打招呼,好像生怕別人沒看見他一樣。
小心思一點也不藏着掖着,臉上簡直明晃晃寫着「快跟我說話,快跟我說話!」
彼時,桑柔難得起了惡劣心思。
她故意繼續忙手裡的工作,假裝對他視而不見,餘光就能瞥見一隻正興奮撒歡的大狗轉眼就變成了喪眉搭眼、可憐兮兮的慘狗。
但如果她沖他一笑一招手,他就立馬又支愣起耳朵,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活潑起來。
這對桑柔來說是一種很有趣的體驗。
桑柔本身是個十分內斂的人,極少會有情緒外露的時候,身邊也少有這種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的朋友。
也因此,第一次遇見紀星星這樣孩子氣的人,她既有點好奇,也存了一些放任縱容的心思。
好像對待小朋友一樣,不忍心去破壞他的天真。
正想着,忽然有人喊她。
「桑老師!」
是紀星星!
桑柔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聽到聲音時,她有不自覺地揚了一下嘴角。
但她的敏銳都用在了別人身上,對自己的一些感情情緒反而遲鈍很多。
紀星星是帶着紀念一起過來的,父子倆是來邀請桑柔參加紀念生日會的。
「祝你生日快樂。」桑柔看着紀念。
紀念大概是第一次主動邀請別人,明顯有些害羞緊張,一直牽着紀星星的手。但不管是提出邀請,還是詢問她是否會去,他都堅持自己說出來。
在某種程度上,他跟紀星星一樣是很直接的人。
桑柔點頭答應下來,又有點不好意思打商量:「不過可不可以先麻煩你們一下……」
有了紀星星的幫助,雖說桑柔還是沒把整張床搬到太陽底下,但起碼把床墊搬出去了。
三個人這才一起往客棧走。
一路上,紀星星一如既往的話嘮。
「桑老師,你晚上一個人住在學校會害怕嗎?」
「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來住我家。我敢打包票,我家客棧絕對是鎮上最乾淨舒適的客棧。」
紀星星說完,又想起什麼似的,連連擺手解釋:「我不是藉機推銷什麼的,真的,桑老師,你來住,不收錢。」
「為什麼不收錢?」
「因為你是小念的老師,更是我的朋友啊。」
紀星星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驕傲,好像這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但很快,他看一眼正被路邊小狗吸引了視線的紀念,側過身悄咪咪問桑柔:「桑老師,我們是朋友吧?」
是吧是吧……
他熱切地盯着她,明顯在撒嬌。
……真的有點過分可愛了。
桑柔跑了下神,反應過來輕咳了一聲,才道:「嗯,但是你是開店賺錢的,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不收我錢。」
紀星星好像聽進去了,認真點了點頭。
「……那我算你便宜一點好了。」
「……」
桑柔失笑,覺得自己的話白說了。
7
紀念的生日會除了桑柔,並沒有邀請其他人。
桑柔覺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紀念在班上明顯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是處於領導組織地位的,其他孩子都願意聽他的話。
但他又不是那種話特別多,愛呼朋引伴的類型,所以生日會才沒有邀請同班同學。
這一點倒是跟紀星星正相反。
以至於桑柔忍不住會想這父子倆的性格是不是應該互換一下,這也太顛倒了。
但眼下,看倆人在家裡的相處,桑柔又覺得,嗯,他們確實是父子。
紀念一點沒有在學校里的酷哥樣兒,反而像個小麻煩精一樣,特別黏紀星星。
一會兒問他這在哪兒,一會兒問他那在哪兒;也像個貼心小寶貝,幫他遞東西,還讓他不要太麻煩,簡單準備一下就好。
「小念乖,你先幫我招待一下桑老師。」
「好。」
收到指示的紀念想了想,主動邀請桑柔參觀他的房間。
紀念的房間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溫馨,尤其是那一整片的照片牆,像一本回憶錄,清晰地記錄着紀念從小到大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這是我剛滿月的樣子;這個是我滿地爬來爬去的時候;這張是我一歲多剛學會走路,紀星星非要帶我出門炫耀;這個……
桑柔認真聽着,仿佛自己也陪他們一起走過了這些時光。
「桑老師,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說。」
紀念看着她,反覆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桑柔看出他的猶豫不決,「如果你還沒想好的話,也可以下次再……」
「不!我要說。」紀念打斷她,一鼓作氣道,「紀星星……不是我爸爸,他只是答應我外公要照顧我媽媽,也不忍心我做一個沒有爸爸的小孩,才會……」
原來紀星星是個孤兒,是紀念的外公收養了他,因此於情於理,他都決定在他走後照顧他唯一的女兒紀新月。
事實上紀新月比紀星星還大1歲,可紀新月完全沒有個姐姐樣子,又懶又饞,還愛吃愛玩,就是不愛學習。
原本這也沒什麼,頂多就是紀星星辛苦一點,多付出一點。
可十七歲的紀新月戀愛了,她瘋狂迷戀上了鎮上酒吧里的一個駐唱歌手,為了他學也不上了,家也不回了。
年少的喜歡就是這樣一場疾風驟雨,帶着點不管不顧的意思,也因此總是試圖用交付自己以示真心。
他們壓根不曾考慮,驟雨過後的爛攤子又該誰來收拾。
一年後,駐唱歌手為了追逐自己的歌手夢,決定離開小鎮,而紀新月卻在此時發現自己懷孕了。
身邊所有人都勸紀新月拿掉孩子,可她捨不得,心裡也存了一絲僥倖—或許這個孩子來的正是時候,能幫自己挽留住去意已決的戀人。
那段時間,紀新月該吃吃該喝喝,對旁人的勸阻和指指點點一概不放在心上。她耐心等着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這才興沖沖地告訴男生。
然而她很快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因為男生並沒有初為人父的喜悅,反而十分冷漠地勸她打掉孩子。
「這是你的,是我們的孩子啊!」紀新月感到難以接受。
男人卻理智到冷酷,「我連你都養不起,你覺得我有時間有錢養的起他麼?」
「張承,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麼可以這樣……」
紀新月既憤怒又無助,幾近崩潰,而男人面無表情,無動於衷。
「砰」一聲,男人毫無防備地被突然衝過來的人掀翻在地。
那是紀星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人動手,向來好脾氣的少年是真的發了火,幾乎把人打了個半死。
他教訓完欺負他姐姐的人,然後帶她回家,並承諾他會照顧他們母子。
但紀新月不知道是無法面對紀念還是心有不甘,總之她生下紀念後也很快離開了小鎮,於是養育紀念的責任就徹底落在了紀星星頭上。
沒有人知道年少的紀星星是怎麼熬過來那段又當爹又當媽的日子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把紀念照顧得很好。
「我媽媽在我四歲的時候才第一次回來看我,這些年都是星星一個人在照顧我。」
如果不是聽紀念親口說出來,桑柔根本無法想象紀星星還有這樣一段過去。
因為紀星星身上幾乎看不出年少背負起家庭重任的那種滄桑和沉重,相反,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是個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又可愛的人。
「所以他到現在都沒談過戀愛,他們都說是我拖累了他……桑老師,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紀念像被遺棄的幼崽,可憐又委屈。
桑柔搖頭,輕輕抱了抱紀念。
「紀念,這不是你的錯。如果我喜歡他,你不會是我們之間的阻礙,相反我會很高興,他有你這麼一個聰明懂事的兒子。如果我不喜歡他,也絕對不是因為你。」
「那你喜歡星星麼?你覺得他怎麼樣?」紀念突然問。
桑柔還沒來得及回答,先看到了呆立在門口的紀星星。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手裡端着兩杯果汁,看樣子是來給他們送喝的。
紀星星仿佛偶然闖入,不小心聽見了別人的秘密,但又沒太聽清楚。
他看看紀念,又看看桑柔。
「誰喜歡誰?」
8
關於那天的談話,桑柔和紀念都很默契地沒有對紀星星提過一字半句。
反倒是紀星星的提議很快成了真。
兩天後,桑柔就真的搬進了客棧。
觀看本章後續內容,請購買專欄
評論列表
在你們這裡學到很多愛情觀和人生觀。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