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70歲的奶奶要離婚,全家激烈反對,唯一支持她的是小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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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車行駛在南京長江大橋上,橋面上兩側浮雕快速向後倒退,江水滾滾,大小船隻來來往往,聲音嘈雜。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田寧蒙對田子軍說:「二子,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吧。以前有個外地人來南京,對同行的人說,你們南京的市長是江大橋吧。

故事:70歲的奶奶要離婚,全家激烈反對,唯一支持她的是小孫女

同行的人問,江大橋?你從哪聽說的?那個人說,我剛才看見那牌子上面寫着,南京市長江大橋歡迎您。」

田子軍笑出兩聲豬叫聲,「姐,你離婚了還那麼高興?」

坐在後排的小貝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她才四歲,有些話聽不懂,但見大人笑這麼開心,自己也跟着笑。

「我倒想慶祝一下呢。不過,暫時別把我的事告訴爸媽,過了年之後再說。」

「知道。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離婚?」

田寧蒙看向車窗外,那浩瀚的江水盡頭和天邊相連在一起,像是籠了一層細紗,她沉默了一下,低沉地說了句,「離就離了唄,要什麼理由呢。」

隨後,她又將話題岔到了田子軍的身上。

田子軍年底準備結婚。田寧蒙在田子軍的朋友圈裡面見過准弟媳的照片,個頭不高,胸脯飽滿,圓圓的小臉,妝化得很精緻,扎着一個高高的馬尾,沒有劉海,雙鬢各垂下一綹頭髮,彎彎繞繞的。

「都準備好了?」

「一切就緒。」田子軍打了個響指。

車駛過長江大橋,上了高速,漸漸出了城區,一個多小時後,車終於駛進揚城市區。進入怡林小區時,已經到了正午。

還沒下車,田寧蒙就看見李二蓮站在小區大門口張望。

一年沒見,田寧蒙覺得李二蓮個子變矮了,皮膚的顏色也更深了。進入家門後,廚房裡面香氣繚亂,田家根正繫着圍裙,在燃氣灶前忙碌着。流理台上擺放着各種食材。

田家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仔細看了看田寧蒙,「姑娘沒長胖,臉上氣色也不好。」

「沒事,昨晚火車上沒睡好。」

李二蓮抱着小貝,問:「那小韓啥時候能回來?」

「他今年不回來了。」

「為什麼?」田家根和李二蓮齊問。

「他哥過年不在家,他要留家裡陪他爸媽。再說,他們越到年底越忙,估計初四初五就要上班了,來回跑也挺麻煩。」

李二蓮理解地哦了一聲,「忙好,忙的是錢。現在的這世道,就認錢。哪個人不跟錢好。

你弟臘月底結婚,光彩禮,人家一要就是五個八,後來跟媒人談了又談,才降到五個六,少一分錢都不行的。現在男的要是沒錢,連老婆都娶不上。」

她說到這,語氣又輕快起來,「姑娘,我跟你講,你家弟媳子人品呱呱叫,在整個小區裡面都壓不下去的,而且跟我特別投緣。」

很快開飯了,餐桌上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田寧蒙感覺渾身瀕臨枯萎的細胞,因親情的滋潤鮮活了起來。

她在心底默默地想:謝天謝地,終於過去了,終於回來了。

2

田寧蒙本想等過了這個春節再將離婚的事情告訴家人。沒想到,當天下午三點的時候,窗戶紙就被捅破了。

她吃完飯,去樓上休息。可能因為太累了,一睡就睡了兩個鐘頭。

醒來時,就感覺家裡的氣氛不對了。

李二蓮頭歪着,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她盯着站在樓梯上的田寧蒙,「膽子不小,膽子不小啊。」

「怎麼了?」

「還裝,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李二蓮將離婚證從屁股下面拿出來往地上一扔,開始脫外面的衣服,有顆扣子沒解開,被她硬拽了下來,「簡直就是無法無天!」

田家根坐在餐桌旁,抽着悶煙。面色鐵青,「這事你別怪你媽發那麼大火,這麼大個事情,怎麼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呢?」

田寧蒙從樓梯上下來,「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會答應的。」

「那你也不能這麼幹。你這麼做,就是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不就是離個婚嘛,爸、媽你們別這樣,我離婚肯定有自己的苦處嘛。」田寧蒙看了看四周,「小貝呢,你們沒看着她啊。」

「你弟弟帶着出去玩了。」田家根搖了一下頭,「就算你有苦處,你也得跟我們說嘛。我們是你娘老子。」

李二蓮叫道,「什麼苦處,她能有什麼苦處,伢子生下來之後就沒有上過班,不要太快活哦,有多少人羨慕啊,她能有什麼苦處?」

「你們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沒有苦處?反正,婚已經離了,本想過了年再告訴你們的。現在你們既然都知道,也省得我再說了。」

李二蓮「哎呀」一聲,「你看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她轉向田家根,「這都是平時你慣的。」

「這怎麼是我慣的呢?」田家根手一攤,「她又不在我跟前,我哪裡能管得住她?」

田寧蒙說:「行啦行啦,你們別再吵了。我又不是個孩子,怎麼可能隨隨便便離婚?」

李二蓮逮住話頭,「那你說說,什麼原因?」

「過不下去了。」

「就這個?」李二蓮的聲音一下飆高,「什麼叫過不下了?你告訴我什麼叫過不下去了?誰家不是打打鬧鬧,湊合着過的?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一句話兩句話跟你們也說不清楚。」田寧蒙去搖李二蓮的胳膊,撒嬌道,「誰好端端的離婚玩呢,我肯定是過得不好才會離的嘛,你們不心疼我啊。」

李二蓮抖了下胳膊,「別給我來這一套哦。」

「你們要真不收留我,那我只能和小貝流落街頭了。那樣,你們心裡好受啊?」田寧蒙又委屈巴巴地求田家根。

李二蓮恨恨地嘀咕着:「我做什麼孽了,怎麼生了你這個女兒。」

田寧蒙見他們兩個人氣頭好像過去了,說道:「爸、媽,你們放心,我雖然離婚了,但我和小貝的生活以後沒有問題的,我不會拖累你們的。」

李二蓮試探地說:「看來,你分了不少。」

「一分沒有。」

李二蓮呆住了,聲音發顫,「你說什麼?一分沒有?」她的身子朝下倒,田寧蒙雙手去扶,田家根也去幫忙,將李二蓮安頓在沙發上。

「姑娘啊,」田家根又氣又急,用老態龍鐘的聲音嘆道,「你看着挺機靈的,怎麼那麼呆呢?唉,讓我說你什麼好呢?」

李二蓮捂着胸口,罵道:「我以前對他那麼好,全都餵狗了。」

她一連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又指着田寧蒙罵,「你就讓他得逞了?飯把你吃痴了啊。你想氣死我啊!」

田寧蒙到沙發跟前,「媽,錢財是身外之物,我以後會賺回來的。你就彆氣了,我給你捏捏肩。」

田寧蒙手剛伸出去,被李二蓮打掉了。

李二蓮的手指很重地抵了下田寧蒙腦門,「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呆的,就這樣讓人欺負啊?要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誰笑笑去,反正我不會後悔。」

「你不後悔?呵,」李二蓮預言道,「我看你以後腸子要悔青了呢。你三十出頭,帶着個伢子,誰敢娶你?而且你能保證第二個會比第一個好嗎,前面的路可是黑的。」

田寧蒙無所謂地說:「什麼第二個,我離了就不會再結婚的。」

李二蓮又是一跺腳,「你是存心想氣死我啊!」

3

氣歸氣,但木已成舟,李二蓮和田家根只得接受了。而且田寧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說不心疼也是假的。

吵吵嚷嚷之後,也消停下來了。晚上,大家像約好似的,誰也沒有提田寧蒙離婚的事情。

十點多時,各自回房間睡覺。

田寧蒙躺在床上,寫着日記。寫完後,鎖上日記本,瞥見韓小貝睡在旁邊,像個小天使一樣,忍不住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陣鑰匙在門孔裡面轉動的聲音。

他回來了!田寧蒙心裡一驚,走了出去,將臥室的門關緊。

來到客廳,只見韓洛打開門,將包隨手放在置物架上,又從鞋架上拿下一雙拖鞋。

「你回來了?」田寧蒙緊張地說。

韓洛向田寧蒙走過來,陰着臉,「因為你,我今天在同事面前很沒有面子,你說,應該怎麼做?」

「等一下行嗎,小貝才剛睡着,我怕她突然醒了。」

韓洛默許地看了她一眼。十分鐘後,田寧蒙進臥室,站在床對面的牆壁前,一件一件地脫去衣服。

一根煙抽完,韓洛上半身傾着,眯起一隻眼,瞄準,將煙頭朝田寧蒙的衣服扔過去。

不偏不偏,那煙頭正好落在了衣服中間。

煙頭燙着了田寧蒙,空氣里發出皮膚被灼傷的味道。

突然,她弓起身子,坐了起來,日記本從床上翻滾下去。

剛才是個夢!

不,這不是夢,這是曾經發生在田寧蒙身上的事實。

田寧蒙喘着氣,渾身大汗淋漓。稍稍平息一下後,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潑着自己的臉。

看着鏡中的自己,她努力地翹了翹嘴角,安慰自己道:沒事,已經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

4

田寧蒙離婚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家族,第二天中午,爺爺就上門了。

爺爺是一個瘦巴巴的老頭,小鬍子翹起,訓人的時候,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他一進門,兩隻手背在後面,周身籠着一股肅殺的氣息。

田寧蒙怯怯地叫了聲:「爺爺。」

「你魂掉的了!居然背着娘老子把婚離了!」

一聲既出,田寧蒙嚇了一跳,連忙退回屋,將小貝拉到樓上去。

爺爺哼了一聲,走進屋,坐在沙發上。田家根連忙給他倒茶。

爺爺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盞直蹦,指着田家根,「你這個家是怎麼當的?你是怎麼教育的?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田家的臉面都讓你們給丟盡了。」

田家根始終埋着頭,不說一個字。

「這丫頭回來不能住在家裡頭。」爺爺語氣堅決地說。

李二蓮怔了一下,「我姑娘回來,肯定是要住家裡的。不住家裡頭睡馬路上去啊。」

田家根也抬起頭,「是啊。」

「你們一個個昏頭了,這嫁出去的姑娘,潑出門的水,還能住家裡?丟人現眼的東西,應該讓她死在外頭。」 

李二蓮火氣也上來了,「這麼歹毒的話你也說得出口?蒙蒙好歹是你孫女。你讓她死在外頭,我偏不讓。我自己的姑娘,我養!」

「你!」爺爺火冒三丈,「你,你敢把這丫頭留在家裡頭試試。」

「我就敢。嘿,我還不信了,我買的房子,我姑娘住不得?」

田家根兩邊做着勸解,「二霞,爸的脾氣你知道,就是隨口那麼一說。」

又轉身對爺爺說:「爸,這事您就別管啦,打麻將的錢還夠嗎,我再給您一點。」他手插進口袋,掏了兩百塊錢往爺爺口袋裡面塞,並將爺爺往門口推。

好說歹說,將爺爺送出了門。

但爺爺對田家根下了最後通牒:這兩天必須讓田寧蒙搬走,否則他還會來鬧。

5

金鷹國際購物中心裏面,田子軍和席蘭蘭正在奶茶店裡面喝着奶茶。

「等會兒我們去五樓看個電影吧,我現在特別喜歡開心麻花。」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繞着垂在臉頰的頭髮。

田子軍一直心不在焉,「你說,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席蘭蘭白了他一眼,將手機往桌面上一扣,「你怎麼回事啊?這個時候了你可不能打退堂鼓。你不好意思挑破那層紙,讓爺爺去說,有什麼不好?」

「我是擔心爺爺到了我家,跟我媽打起來,千萬別出什麼事啊。」

「他們又不是三歲孩子,能出什麼事。不這樣做,你姐能搬走嗎?我一想到結婚了,家裡頭還有兩個外人,我心裡是真不舒服。」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姐,而且依我對我姐的了解,她不可能老住在家裡的,過了春節,她肯定會在外面租房子的。

現在搞得這樣,很傷我姐心的。她剛離了婚,嘴上說不在乎,可擱誰身上心裡都不舒服,現在回娘家了,還被趕出來,換你,你怎麼想?」

「換我?」席蘭蘭唏了一聲,「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換我,我一回來就在外面租房。」

「我姐不是剛回來嗎?租房也是要有時間的好吧。」

「可她提了嗎?絕口不提,你爸媽也沒提,這擺明了是要在家裡一直住下去的。

正好現在我朋友有一套房子要租出去,不要太巧好吧。哦,對了,我還覺得你爸媽特別偏心你姐。」席蘭蘭說到最後,精巧小嘴噘了一下。

「你別亂說,我爸媽一輩子的積蓄可都花在買房和裝修上面了,我姐可一分都沒有撈着。」

「你少來,那房本上不是你的名字,是你爸媽的名字。」席蘭蘭說到這,白了田子軍一眼,「這點你可真要留點神。」

田子軍看了她一眼,沒接這話茬。

沉默了一會兒,席蘭蘭問:「你姐姐為什麼離婚啊?你問了沒?」

「問了,我姐沒說。」

「你姐沒把你當弟弟看,這麼大事情都不跟你講。」席蘭蘭猛地吸了一下,將剩下的奶茶全部喝光,又似笑非笑地下着判斷,「你姐這個人不簡單。」

6

晚上,怡林小區。

李二蓮坐在床邊,拍着胸脯對田寧蒙說:「姑娘,有我在,誰也不能把你趕走。」

「沒事,搬就搬,我遲早要搬出去的。」

李二蓮站了起來,「反正我不同意,這永遠都是你的家。」

田寧蒙正用手機看房源,聽她這麼一說,過來親了一口李二蓮,「謝謝媽。」李二蓮哎喲一聲,「多大了還這樣。」

「我喜歡清靜,這家裡人多,我還真不習慣。再說我不會搬多遠的,就在這附近找一個地方住,我天天帶着小貝來看你和爸。」

「租房不要錢的啊,這筆錢你是完全可以省下來的。再說了,你現在窮得叮噹響,租房不光要交租金,還要交押金、水電費、電梯費亂七八糟的,你有那麼多錢嗎?你現在給我交個底,你現在身上還剩下多少錢?」

「你們別管我這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嘴還蠻硬的嘛。分家產的時候,怎麼不硬氣一點?」李二蓮剜了田寧蒙一眼,她從口袋裡面拿出一疊錢來,「這是五千塊錢,收好了。」

田寧蒙沒接,李二蓮將錢塞到她手裡,「別硬撐着了,拿着吧。」

「謝謝媽。」田寧蒙低頭說。

「我真是欠你們的,之前為你弟弟操心,現在眼看你弟弟結婚了,以為操心操到頭了,現在反又要操心你了。」

這時,田家根也上樓來,將一疊錢放在床頭桌上,「把這也收下吧。」

「我媽剛給過了。」

田家根對田寧蒙說:「你媽剛才給的五千塊錢是給你租房的,這五千塊錢你弟結婚時給的禮份錢,你是親姐姐,太少了面場上不好看。」

「謝謝爸。」

李二蓮:「你要真想謝謝我們,就趕緊找個條件好的,把自己再嫁出去。那樣我跟你爸才能心安。」

樓下傳來很大的開門聲,接着是田子軍的聲音,「爸、媽、姐!」

「在這呢。」田家根應了聲。

很快,田子軍咚咚地朝樓上跑。李二蓮直朝田寧蒙使眼色,田寧蒙連忙將錢放進抽屜里。

「你們都在這呢。」田子軍一隻手扶着門,彎着腰喘氣。

「你回來得正好,你姐要租房,她這幾年基本上都在外地,對市場行情不熟悉,你幫幫她。」

「租房?為什麼要租房?家裡夠住的啊。」田子軍掏出手機,「我幫你看看。」

李二蓮和田家根下樓後,田子軍一邊看手機一邊問,「姐,你要什麼戶型的,我覺得光你和小貝住,兩室一廳也就夠了吧。

不過地理位置得好點,附近要有幼兒園,離咱這也不能遠,爸現在只上半天班,下午能幫你接接小貝,醫院也要有,孩子打防疫針方便。」

田寧蒙看了他一眼,「考慮得比我還全面。」

田子軍笑笑,「姐姐的事情我肯定要上心的嘛。」

田子軍搜了一圈後,苦惱地說,「看着挺多的,但挑來挑去,沒有一個合適的。」他突然一拍腦門,「我怎麼把那事忘了呢,前一陣子我有一個朋友要將房子租出去,和平小區,那裡環境好,小區有幼兒園,商場多,離婦幼也很近,不要太方便哦。我現在就幫你聯繫。」

他去陽台處打了一個電話,回來後對田寧蒙說,「姐,我剛才跟我那朋友說好了,親情價,也不用交押金,拎包即住。」

「什麼時候能搬過去?」

「什麼時候都行,不過,我朋友現在正好在那附近呢,要不……」

「那就現在。」

7

因為價格沒有談攏,田寧蒙沒有租下那個房子。第二天,揚城的氣溫驟然下降,風繞過城市樓宇中間,發出一陣陣呼嘯的聲音。

田寧蒙昨晚又做噩夢了,驚醒後一直沒有睡意,到了凌晨才混混沌沌地睡去。大概八點鐘時,樓下一陣躁動,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披起衣服下樓,發現原本應該上班的李二蓮和田家根都回來了,不僅如此,大伯田家樹和大媽劉翠華也來了,每個人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一聽,才知爺爺自從昨天從家裡走後,到現在都沒有回家,電話也打不通。

「這個老頭子,天天不着調,到處沖軍,不曉得跌腿跌到哪旮旯去了。我看他不是七十歲,他是十七歲。」李二蓮語氣不快,昨天那一架,在她心裡還沒過去。

大伯田家樹朝她瞪眼:「你着調呢,你着調怎麼還跟老公公罵起來的?」他的性格繼承了爺爺的性格,火爆、衝動。而田家根的性格則跟奶奶的性格相近,溫和、忍耐。

田家根連忙在中間,勸道,「不談不談。現在主要看老頭到哪塊去了?」

田家樹問:「老三和老四打過電話沒?」

老三田家蘭,嫁到了江都;老四田家慧,排行最小,家在瓜洲。

「打過了,老頭沒去。」田家根說。

田子軍剛起床,他在一家牙刷廠當銷售,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此時,他端着杯子站在客廳和衛生間中間,嘴邊起了一圈白色泡沫,含糊不清地說:「我前幾天聽爺爺講,說他有一個朋友在哪個揚劇團當團長,會不會跑到揚劇團去了?」

李二蓮哼了一聲,「羊劇團,還狗劇團呢。老頭天天鬼六三腔,嘴裡不得一句實話。我從來就不相信他講的話。我覺得老頭最有可能,是去找他小嫲嫲了。」李二蓮說。

小嫲嫲在當地就是小老婆的意思,爺爺有小老婆是家族裡面不是個秘密,整個事情追究起來,要追究到解放時期了。

不過,這個小老婆沒有名分,也不算家裡的一分子。十幾年前,小老婆的男人死了,兩個人一直保持來往。

田家根在手機的通訊錄裡面翻了翻,找到了小老婆兒子的電話,打了過去。眾人將目光也集中在田家根的身上。

「喂,兄弟啊,是我,我問你個事情啊,我爸到你家去了沒有……哦,曉得了,曉得了。」雖然他還沒有宣布,但眾人從他的臉色知道,應該是有下落了。

「在呢,說是在那邊待到二子結婚再回來。」

一直沒有說話的劉翠華說道,「老頭在那邊聯絡聯絡也好,大剛工作調動的事情,還指望那邊呢。」

李二蓮拎着包就要出門,抱怨道:「把我工夫都耽誤了。」

她在市中心一個小商品市場有個攤位,專門賣襪子,現在臨近春節,生意正是最好的時候。

田家樹、劉翠華和田子軍也很快離去。家裡只剩下田寧蒙、小貝和田家根。

田家根見田寧蒙蹙着眉頭,說道:「沒事,你爺爺找着了。」

「我知道。我就是不明白,這些年,爺爺怎麼還跟那邊有來往呢,沒有想過奶奶的感受嗎?」

田家根笑了起來,「原來是因為這個啊。姑娘,這個你就別操心了,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

「可奶奶怎麼辦?」

「你奶奶不在乎的。」見田寧蒙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這些年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你奶奶也沒有說過什麼,一個個腳都快踏進棺材裡了,難不成還讓他們離婚不成?」

田寧蒙想起以前一件親眼看到的事情:爺爺穿着夾克衫,戴着灰色貝雷帽,脖子上一條格子圍巾,一隻手托着紫砂壺,像華僑站在自家屋前。

小奶奶站在他對面,爺爺笑着摸她的假髮,問她這假髮多少錢,小奶奶問他喝的什麼茶。

接着兩個人又聊起某個他們共同認識的人,現在混得如何如何。奶奶在屋裡,默默地揀着菜。他們聊得差不多時,小奶奶想去幫奶奶一把,爺爺阻止了她,「你不用管,讓她自己忙就行了。」

那頓飯是奶奶一個人做的。吃飯時,三個人坐一桌。爺爺不斷給小奶奶夾菜,勸她多吃點。奶奶則端着碗在旁邊默默地吃着。

田寧蒙默默地想,奶奶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8

一直以來,爺爺奶奶都居住在郊區的平房內,幾年前就聽說這裡要拆遷,到現在一直沒有拆,又有小道消息說,要把這裡規劃成一個古城的自然村。

田寧蒙帶着小貝回到老屋時,發現牆體被刷成了青灰色,屋前種植着兩株梅樹,還搭有一個葡萄架,葡萄架下放着一張木桌和幾張小板凳。奶奶正坐在那裡吃着飯。青菜飯,搭了一點豆腐乳。

在田寧蒙印象中,奶奶一直都是慈眉善目的,濃密的頭髮,由一根黑色發箍朝後攏着,穿着儉樸,渾身上下清清爽爽的。

奶奶抬起頭,用手遮着額頭,問:「是蒙蒙嗎?」

田寧蒙快走兩步,拉了一張小板凳,坐到奶奶跟前。

「奶奶,這是我給你帶回來的棗糕和鮮肉餅。」田寧蒙從包里拿出兩包東西。

「你在我身上花什麼錢啊,我什麼也不缺,倒是你們,開銷大,用錢的地方多着呢。」奶奶嗔怪道。

「這些東西不值錢的,我就是想讓您嘗嘗味道。」田寧蒙朝屋裡看了一眼,試探地問,「爺爺呢,爺爺不在家嗎?」

奶奶回道:「去你小奶奶家了。」

田寧蒙觀察着她的臉,很平靜,看不出特別的悲傷。難道真的像爸爸所說的那樣?

奶奶逗着小貝,「這伢子真不醜,跟畫上的一樣。」

田寧蒙欲言又止,低聲說道:「我離婚了。」

奶奶點了一下頭,「我知道我知道。」她的手摸在田寧蒙的頭上,「乖乖啊,你受苦了。」

田寧蒙心裡一酸,淚水啪啪往下掉。

「乖乖不哭。在外面過得不好,就應該回來。這是你的家。你也別記恨你爺爺那些話,他是老糊塗了。

丟什麼臉啊,你又沒做錯什麼。只是有一點奶奶要怪你,以前回來怎麼不跟奶奶說一說呢?你一個人扛着,我心疼吶。現在回來了,誰要是對你不好,我就治誰。別怕,有奶奶在。」

田寧蒙依偎在奶奶懷裡,奶奶撫摸着她的頭髮,又說,「家裡住的不方便的話,就過來跟奶奶住吧。」

9

當天下午,田寧蒙就帶着小貝來到了爺爺奶奶的家裡。

堂屋正中央掛着一張迎客松圖,由紅線分別從對角線拉着固定着。

除此之外,還有哪一年的軍民魚水情的日曆圖。屋裡的家具大多是兩個兒子淘汰了搬進來的,田寧蒙小時候寫作業的桌子也在其中,放在臥室裡面,擺放着鏡子、紅花油、餅乾盒之類的東西。

南方天氣陰冷潮濕,特別是到晚上,冷得讓人直打顫。

奶奶從衣櫃裡面拿出一個紙盒子。

變法戲似的從裡面拿出各種寶貝,有撥浪鼓、小卡車、彈珠、沙包、紙巴,田寧蒙還在裡面找到了一本以前的歌詞本,歌詞本上的字很幼稚,上面貼着歌星的貼紙,比如香港的四大天王等。

奶奶將撥浪鼓拿出來給小貝,小貝轉動着,樂此不疲。屋子裡都是撥浪鼓叮咚叮咚的聲音。

奶奶湊近田寧蒙,突然問,「你跟奶奶說說,離婚難不難啊?外面離婚的人多嗎?」

從她的眼神裡面,田寧蒙察覺到了一些異樣的神色。

「奶奶,你為什麼這樣問?」

奶奶沉默了一下,才說道:「要是能離,我也想離。」

原來,奶奶是在乎的,相當在乎。

「只要雙方同意就可以。如果有一方不同意,就可以去法院起訴。」

奶奶「哦」了一聲,還重複了一下「法院」這個詞。

「奶奶,你是真的想和爺爺離婚嗎?」

「想。以前不敢想,現在想了。」

「為什麼?」

「我以前一直以為離婚很難,想都不敢想,現在敢想了。」奶奶拉住田寧蒙的手,「你會支持我嗎?」

「您真的不想跟爺爺過下去了嗎?」

奶奶嘆了一口氣,「老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但我這個伴,不是我一個人的伴。我做得再好,他都會怨我,有時還打我,有時我想,我活得有什麼意思,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接着,奶奶開始陷入了回憶中。

「我跟你爺爺是怎麼認識的呢,說出來你可能會笑話奶奶。那個時候你爺爺那個樣子,我是有點看不上的,是他相中了我,讓媒人過來跟我說。

我是外地人,雖說不圖別人什麼,但我總得看看人長什麼樣子。過了一天,他沒來,他弟弟來了。

媒人說,弟弟長這麼好看,哥哥相貌肯定差不多。我居然就信了,你說我當時怎麼那麼好糊弄呢。」奶奶借着笑嘆了一口氣。

田寧蒙聽着,對那個年代的愛情產生了一點興趣,問道:「那個年代結婚時有沒有感情?」

「有啥感情啊。日子難過得很,兩個人在一起就是搭夥過日子,然後生一堆伢子。

那個時候生伢子,不像現在去醫院要做什麼產檢,生不下來還能剖腹。那個時候生伢子真是從鬼門關過。

我還算幸運,生了四個,都沒有問題。那個時候,我拉扯他們姊妹幾個,不容易啊,沒有吃的,我不光要照顧他們,我還要照顧你太爺爺太奶奶,還要下地掙工分,病了也得撐着。

你爺爺脾氣大,我稍微哪裡做得不對,他就沖我發脾氣。我也不敢惹他,惹不起,他打起人來用的都是狠勁。我被他欺負了五十多年啊。

稍有不如意就打,就罵,也沒人替我說句公道話。我也被罵習慣,被打習慣了,我沒有法子,日子要過啊。以前也聽說有人離婚什麼的,但畢竟少啊,我也不懂離婚怎麼個離法。

但寧蒙啊,你這次回來,我心裡突然就亮堂了。原來我還有離婚這條路可以走。我都一把歲數了,不怕死。但我怕我被人欺負到死。」

最後一句話,令田寧蒙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奶奶抹着濕潤的眼角,繼續說道,「以前那些老黃曆,我跟你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我一般不去想,因為一想,就覺得心裡憋屈。

你說,人跟人都是一樣的,他們幹什麼非要找個人欺負呢,我不想再被他們欺負了。你爺爺這次回來,我就跟他攤牌。他要是不同意離婚,我就上法院起訴。」

「奶奶,我幫你。」

「好乖乖,但現在不是時候,我想等過了年再說。眼下二子要結婚,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提出來。你得替奶奶保密。」

田寧蒙點點頭。

奶奶這才躺下來,「蒙蒙,你支持我,我心裡就亮堂了。」她又想到了什麼,問田寧蒙,「二子結婚,那邊的人,不曉得請了沒?」

「明天我問問吧。」

奶奶含糊地「嗯」了一聲,側過身去。

10

關了燈,田寧蒙一時間無法入睡。奶奶的那句「我不怕死,但我怕我被人欺負到死」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里。

天光漸漸定下來,屋裡依稀明朗起來。田寧蒙無意中發現屋樑上似乎趴着一個人,再仔細一看,倒吸一口氣,是韓洛。

韓洛陰惻惻地笑着,說道:「你是逃不掉的。」

田寧蒙大叫了一聲「不」,猛地彈坐起來,大口地喘着氣。

奶奶一直也沒有睡着,忙問:「蒙啊,你怎麼了?」她摸索着到了田寧蒙這頭,打開燈,看着田寧蒙額頭上都是冷汗,再一摸手心,也是涼的,「說話啊,怎麼了?」

田寧蒙「哇」的一聲撲倒在奶奶的懷裡。

奶奶拍着田寧蒙的背,「哭吧,哭出來心裡就痛快了。」

田寧蒙直起身,滿臉都是淚,她顫抖地將自己的秋衣脫了。

脫下來之後,便露出一片被煙頭蹂躪過的皮膚,那裡是一個坑窪不平的沼澤地,每一寸皮膚,都烙印着羞辱和淚水。

奶奶「啊啊啊」地叫了起來,罵道:「畜生啊畜生。」

她將被頭往上拉,蓋住田寧蒙上半身,捶着床邊,她哭着問田寧蒙,「你怎麼,怎麼到現在才說啊,那得多疼啊。」

田寧蒙很快平靜下來。或許是壓抑太久,一下子說出來,渾身都通透了。她吸了吸鼻子,安慰奶奶道:「反正已經過去了,他再也欺負不到我了。」

「你怎麼那麼傻,就任憑他這樣欺負你?」

田寧蒙看了看旁邊的小貝,小貝因為受到了干擾,頭左右扭動了一下。

田寧蒙壓低聲音說,「他拿小貝威脅我,如果我說出來,他就會把小貝從樓上扔出去。我了解他,他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就算他一命抵一命,小貝也不會回來,我不能冒這個險。」

「真是苦了你了,我的肉啊。」奶奶悲憤不已。

睡覺時,原本她們兩人睡在小貝的兩側,現在,奶奶睡在了田寧蒙的旁邊,她將田寧蒙摟在懷裡,「奶奶保護你。那個混蛋就不敢再來你夢裡找你了。」

田寧蒙蜷了蜷身子,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在夏夜乘涼時,奶奶一邊給田寧蒙扇着蒲扇,一邊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謠,哄着田寧蒙入睡。月季花的香氣,麥子拔節的聲音,還有點點的螢火蟲也進入了田寧蒙靜謐的夢鄉里……

11

翌日,田寧蒙打電話給田子軍,問有沒有請「那邊」的人。

田子軍不明白田寧蒙什麼意思,「哪邊的人?」

「爺爺外面的那個女人家。」

田子軍這才回她:「我請的是我的同學、朋友。家裡的親戚是爸爸安排的,你問爸去。」

田寧蒙又打電話問田家根,田家根先是嘀咕了聲:「什麼那邊的人,你直說小奶奶就行了嘛,正準備請呢,你小奶奶,還有她兩個兒子。」

「咱能不能不請他們?」田寧蒙說這話時,往窗外看了一眼,小貝追一隻小貓玩,奶奶在後面跟着。

「家裡有事一直都請的,兩家一直有往來的,不請大面場過不去。」田家根知道田寧蒙的心思,語氣有些為難。

「可他們不是我們家的人。」

「她是你小奶奶。」田家根糾正道。

田寧蒙反對道:「他們根本就不是夫妻,她的兩個兒子也不是她跟爺爺生的,為什麼還要來往?」

「又來了,你奶奶是認可的,兩個人處得跟姐妹一樣。」

田寧蒙這時真替奶奶感到悲哀。她問田家根:「你們問過奶奶怎麼想的嗎?奶奶心裡很在意很在意的。」

田家根還混沌着,「沒感覺啊……」

但最後,他還是答應了田寧蒙,「爸爸知道你這次回來心裡不舒服,不請就不請,但是你大大他們請不請,就不在我這裡交待了。」

兩天後,田寧蒙從堂嫂那裡得到消息,田家樹早就登門請過了。

那個女人其中一個兒子在市里水利局工作,而堂哥一直在郊區鎮上水利站,想通過那個人的關係,調到市里工作。他們還準備,藉助田子軍結婚,好好地請人家從中相助。

田寧蒙將這個消息告訴奶奶,奶奶沉默了一下,「算了,反正我都不想跟你爺爺過了,她要來就來吧。但我想,」奶奶猶豫着,對田寧蒙說,「你給我打扮得好看一點。」

田寧蒙來了興致,「好,一定。」

她想來想去,還是唐裝最合適。

當天,她就帶着奶奶去了商場,在一家專賣老年人唐裝的店裡,田寧蒙挑中了一套酒紅色的唐裝,面質柔軟,上面的刺繡和盤扣都相當講究。

奶奶試穿了一下,站在鏡子前,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問:「我能穿嗎?會不會太紅、太艷了?」

田寧蒙和服務員都說不會,連小貝都說好看。

奶奶感慨道:「我活這麼歲數,還是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衣服。」

光買外面的衣服不行,裡面的衣服也得買。

奶奶平時都是大棉襖,裡面的毛衣沒有一件像樣的,因為天氣寒冷,那些毛衣通常要穿好幾件。若是在那些毛衣外面加唐裝,效果會大打折扣,說不定連脖子處的扣子都系不上。

田寧蒙又給奶奶買了一套保暖內衣、一身羊毛衫羊毛褲,一件羽絨背心。

奶奶問田寧蒙:「這得花多少錢啊?」

「不貴。」田寧蒙表面輕鬆,內心開始發慌,一下子花了五千多塊錢。她暗暗想,最好在年前就將工作確定下來。

奶奶偏問她要個數,田寧蒙才說:「總共就一千塊錢。」

她還是嘀咕着,貴了。

田寧蒙走着走着,突然定住了。前方內衣區,擺放着幾個穿着三點式的模特,胸部挺着,文胸緊貼着肌膚……

她頓時覺得心跳加快,很快,眼前的情形便像水紋一樣蕩漾開來。

「乖乖別怕,奶奶在這呢。」

田寧蒙微微怔了一下,甩了甩頭,意識漸漸回攏,視線也變得清晰起來。

奶奶從口袋裡面掏出一顆糖,交給小貝,小貝很乖巧地剝開,「媽媽吃糖。」

田寧蒙蹲下來,小貝將糖果送到田寧蒙的嘴裡,又在田寧蒙的臉上親了一口,那軟軟糯糯的感覺,將剛才的驚悸一下子驅散了。

回到家後,奶奶將新衣服小心地收進柜子之後,又去夠櫃頂上那個皮箱,在皮箱的邊角摸索了一陣,摸出一疊錢來。

她將這疊錢塞到田寧蒙手裡,「你現在有些困難,奶奶不能白花你的錢,這是三千塊錢,你收好了。」

田寧蒙想推辭,奶奶故意唬下臉來,她這才收下。

12

田子軍的婚期終於來了,第一天暖房,田寧蒙起床,看了看天,東方泛出一片緋紅的晨曦。

是個好天氣。

奶奶也很高興,說,這是個好兆頭。

田寧蒙不由地聯想到自己結婚時的天氣,同樣也是老年根臘月二十四。

前後幾天都沒有下雪,但到了結婚那兩天,雪下得特別大,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將後院的幾棵桑葚樹都壓折了。

家裡那條斷了兩條後腿,瘦得皮包骨頭的小黃狗,在酒席桌下面撐得挪不動半步。

現在回想起來,這是不是預示着自己的婚姻遲早要分崩離析?

奶奶在屋裡用木梳一道一道梳着自己的頭髮,然後將那根黑色的,比鐵絲粗一點的發箍戴在頭上,並朝後攏去。

田寧蒙執意要帶奶奶去理髮店,臨近春節,理髮店即便是一大早,都忙得很。等了半天,才輪到她們。

奶奶本來發質就好,皮膚白,臉形偏圓,現在銀灰色的頭髮柔軟地往裡面扣,劉海又自然向兩邊分開,露出飽滿的額頭,怎麼看,都像是古代大宅院很受人尊崇的老夫人。

走了理髮店,奶奶都不好意思了,不時用手去碰兩鬢,生怕遇到熟人。過了一會兒,她又想起那個黑色發箍落在了理髮店裡,想回去拿。

田寧蒙說不用,「箍了一輩子別箍了。」

奶奶若有所思,「哦」了一聲,「可不是嘛,箍了一輩子,快把自己箍死了。」

田子軍的婚禮在新世紀酒店舉行,賓朋齊聚,熱鬧非凡。

田寧蒙將小貝託付給奶奶,自己幫忙接待,不時能聽到奶奶和自己幾個老姐妹之間的談話聲。眾人大多是誇讚奶奶一身打扮真體面,真有福氣。

奶奶也進入了狀態,像個大家族的家長一樣,高聲說道:「今天是我孫子的大喜之日,歡迎你們過來喝杯喜酒。」

家裡人當然也注意到奶奶的變化。李二蓮將田寧蒙拉到一邊,低聲問,「你奶奶身上里里外外的,花了你多少錢?」

田寧蒙頭一歪:「我哪有錢,是奶奶自己花的錢。」

李二蓮白了她一眼,「偏心!我怎麼沒見你這麼關心我,我身上這件呢子,還是前年的。」

田寧蒙哄她:「不就件衣服嘛,等我上班發工資了就給你買。」

李二蓮嗔怒道,「這還差不多。」

臨開席的時候,聽到有人說:「那邊來人了。」

有些人將頭探到窗外朝下看,只見一個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扶着一個老太太,從停車場的方向走過來,爺爺走在他們的後面,脖子佝着,像一隻癩了毛的水鳥在行走。

走入酒店後,田寧蒙特意看了看那個老太太。

她沒有戴假髮,能看到褐黃色的頭皮,稀疏的幾根頭髮揪成的一個髮髻,像一個快要散架的鳥窩。

臉上皺紋叢生,膚色暗黃,儼然一個開裂的香菇表面。再看穿着打扮,絳色棉襖,偏大,看不到脖子,衣襟下擺向上翹。下面是一條藍布褲子和黑色保暖鞋。

她被人扶着坐在酒桌前時,就看到了奶奶。目光迷迷瞪瞪的,看一眼就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去偷看奶奶。

爺爺呢,看到奶奶時,愣了愣,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後,捧着個泡着枸杞的杯子一個人坐一桌,見沒人搭理自己,有了怒氣,田家根從他身邊過,便把氣撒在田家根身上,說了一堆吹毛求疵的話。

婚禮按部就班進行,之後眾人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田家人坐在最前面一桌,爺爺坐在奶奶身邊,一對比,兩個人的精神風貌相差甚遠。

但爺爺一點也沒有自知之明,瞪了下奶奶,嘀咕了聲,「多大歲數了,做什麼妖?」若是在平時,那聲音估計震得周圍七零八落,還會配有各種手勢。

奶奶沒有作聲,其他人也沒有放在心上。

當天晚上,爺爺回了家。

他對田寧蒙住在老屋沒有反對。相反是大媽劉翠華一直心懷不滿,她覺得老兩口的生活費一直是弟兄兩個給的,現在田寧蒙帶着孩子住進老屋,這不變相地讓自己供着這對母女嗎?

沒道理的啊。

劉翠華揣掇田家樹去跟爺爺說,田家樹沒有答應,劉翠華自己去找爺爺,爺爺鬍子一瞪,說劉翠華差竅差得很呢,氣得劉翠華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13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春節。熱鬧一番後,又很快到了元宵節。上燈、落燈,一個正月快要接近了尾聲。

田寧蒙在市里一家店名為「小蘑菇」的兒童攝影中心,找到了一份工作。小貝也上了幼兒園,房子租在工作地點和幼兒園之間,新的生活進入了正軌。

田寧蒙雖然一直惦記着奶奶說過要離婚的事情,但奶奶沒有主動提起,她也沒有再問。

一天晚上,田寧蒙快要睡覺了,接到了李二蓮的電話。李二蓮在電話裡面用戲謔的語氣,對田寧蒙說:「告訴你一件新鮮事,你奶奶要跟你爺爺離婚。」

半個小時前,爺爺一邊泡着腳,一邊跟着收音機搖頭晃腦地說,「皮五癩子來到青風街。」奶奶走過來,吸了吸氣,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鼓起勇氣說:「我們離婚吧。」

爺爺正在興頭上,壓根沒有聽清奶奶在說什麼。

奶奶提了提音量,「我要跟你離婚!」

爺爺以為奶奶在開玩笑,笑罵道:「滾蛋。」

「我要跟你離婚!」奶奶再一次說道。

爺爺這下覺得不對勁了,板起臉,「嚼什麼舌頭根子?」他將收音機關了,往旁邊的桌子上猛地一放,「水冷了,給我倒點熱水來。」

奶奶站着不動。

「你聾的了?快點!」

奶奶依舊不動,「我再跟你說一遍,我要跟你離婚!」

話音剛落,爺爺一腳將腳盆踢翻,咆哮道:「你魂掉的了!」他氣啾啾地去套鞋,腳趾頭只套住了鞋後跟,逼向奶奶,「你剛才放什麼屁?」

「我要跟你離婚!」奶奶再次大聲地說。

爺爺的臉幾乎貼到了奶奶臉上,「你呀,你……」說到這裡,掄起一個小板凳就要朝奶奶砸過去。

奶奶沒躲,小板凳在半空中定住了。

爺爺收回手,居然笑了起來,伸手去褲兜裡面掏手機,「我把這個事情講給你兩個兒子聽聽,看他們媽媽差竅差到什麼份上。」

他撥通了田家根的電話,兩個兒子當中,他相對比較喜歡二兒子一點。

田家根正坐馬桶上,是李二蓮接的電話。爺爺告訴李二蓮讓田家根接電話,李二蓮便將電話從門縫裡面塞了進去。

田家根叫了聲爸,爺爺說:「你媽有事情要跟你們講。」他說完,便把手機遞向奶奶,「你自己跟你家兒子講。」見奶奶沒接,命令道:「接住!」

奶奶接過手機,對田家根說:「家根,睡覺了嗎?」

這個時候,爺爺背着手踱來踱去,時不時地剜向奶奶。

田家根一直靜靜地等着,聽奶奶語氣不對,「你跟我爸是不是吵架了?」

「家根,我受夠了,我不想忍了。我,我,我想跟你爸離婚。」

田家根一聽這,笑了起來,「媽,你開什麼玩笑啊。你們風風雨雨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哪能現在離婚呢。」李二蓮聽到這話,電視也不看了,站在衛生間外面偷聽。

電話漏音,爺爺能聽清田家根的聲音,揚聲對田家根說:「你媽還想上天呢!」

奶奶說道:「我跟你爸過了這麼多年是不假,但我受了一輩子的罪,我真的不想再受了。」

田家根支吾着,「媽,你說你這麼大歲數還離婚,這,這算是什麼事啊。這不是讓別人看我們家的笑話嗎?

我覺得不合適,媽,我爸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有什麼委屈,你就住我們這裡來,離我爸遠一點不就解決了嗎?何必整這一出呢?」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們無關。」奶奶執意說道。

掛了電話後,爺爺對奶奶譏諷道:「你真是越過越糊塗了,跟我離婚?這說的是人話嗎?」

奶奶不再理會他,進入裡屋,關上門,任由爺爺繼續在外面罵罵咧咧。

14

田家根從衛生間裡面出來,差點撞上李二蓮。

李二蓮笑道:「你媽跟你爸要離婚,那可能會上都市生活的,這下你家要出名了。」《都市生活》是當地一家很火的電視節目,主持人說的都是當地方言,收視率很高。

「我媽那人你知道的,只是嘴上說說,不會當真的,過一夜就沒事了。」

李二蓮回味着,「你別說,可能這次就來真的。你媽從去年年底到現在,變化可不小,以前你爸說什麼是什麼,現在好像還能頂上幾句了。」

「老小孩老小孩,打打鬧鬧正常得很,不打不鬧才覺得奇怪呢。」

李二蓮想了想,嘖嘴道,「憑良心講,你媽跟着你爸,吃的苦也是醃心的。」

她接着講到了一件事情。

田寧蒙十歲那年,爺爺外面的那個女人來家裡,天下了雨,回不去了,就在爺爺奶奶的屋裡住下了。

那時候還沒有進小區,一大家子人擠在一個大院裡。她去奶奶的屋裡說什麼事時,發現爺爺和那個女人躺在床上,腳垂在床邊。奶奶端着熱水,給他們兩個洗腳……

「要是換成我,我直接把洗腳水朝他們身上澆。」李二蓮咋呼了一聲。

田家根不想再說下去,催她睡覺。

李二蓮完全沒有睡意,興致勃勃地給田寧蒙打了個電話。一個電話不夠,她還想給田寧蒙的外婆打電話,被田家根制止了。

15

田寧蒙一夜沒睡好。

住在老屋時,她天天被奶奶摟在懷裡睡,現在終於不做噩夢了。她現在很擔心奶奶,她心裡清楚,奶奶一旦提出離婚,家裡肯定會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爺爺和父輩們都不會同意奶奶這樣做的,如果自己不挺身做點什麼,奶奶就是孤立無援。

第二天,她請了假,帶着小貝回到了老屋。

到的時候,田家根已經來了,不多久田家樹也來了。

爺爺訓道:「一個個跌腿來這裡做什麼?我好得很,你們一個個死走。」

田寧蒙見奶奶獨自坐在床邊,神情黯淡。她低聲說:「奶奶,我說過,我會幫你的。」

奶奶苦笑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不麻煩你了。你現在不容易,要工作,還要帶伢子,哪有那麼多精力啊,再說,你幫我出頭,他們肯定會怪你的,我不能拖累你。」

這時,只見門縫裡有光影閃了一下,兩個人停止了說話。

進來的是大伯田家樹,田家樹掃了一眼田寧蒙,對奶奶說:「我剛才跟爸說過了,爸說他錯了,以後不到小奶奶家裡了。」

他說到這,轉了一下腔調,「趙元林收了我兩瓶茅台還有紅包,請他辦點事,難得很。二子結婚,我上門去請,他人都不貓一下,現在打他電話,全不接。

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必要來往呢?」

奶奶擺手,「走吧,我跟你爸的事情你們別管。」

田家樹急了,「媽,你不會當真了吧?」他將目光看次再向田寧蒙,指着問,「是不是你這個稀丫頭從中搞的鬼?」

「跟蒙蒙沒關係,你走吧走吧,讓我清靜清靜。」

田家樹這才退了出去。

中午時分,田寧蒙和小貝,以及爺爺都聚在了怡林小區的家裡。田家根下廚做了一桌菜,本來田家根還想讓奶奶一塊過來的,但奶奶不願意。

吃飯時,爺爺又說起奶奶要跟他離婚的事情,「跟我打離婚,嚼空呢,腦子糊得了。」接着飲了一口酒,談到了前段時間遇到的一件滑稽的事情,說得口沫橫飛,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這頓飯爺爺喝得不少,吃完飯後,在沙發上睡得很死。

田家根將田寧蒙叫到了房間裡面,李二蓮也在裡面。李二蓮問田寧蒙:「你奶奶要離婚的事情,你有沒有參與?」

田寧蒙笑道:「離婚是爺爺和奶奶兩個人的事情,我參與得進來嗎?」

「正經點。我可警告你啊,你別給奶奶出什麼餿主意,這件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今天你大媽早上就去市場找我了,那話音明里暗裡都說,你奶奶是被你騙了。」

李二蓮說到這,哼了一聲,「但我嘴上也沒有饒她,我說紅口白牙的,有些話不能亂說,得拿出證據來。結果,她被我氣跑了。你現在就給我們表個態,這事別管。」

田寧蒙看了看田家根,田家根也等着她表態。「我要是不答應你們,我今天還走不了了?」

李二蓮誒了一聲,「沒錯。」

「蒙蒙啊,你就答應我們倆吧,這老話說,一代管一代,孫子不管奶奶,你爺爺跟你奶奶的事情,是我和跟你大大弟兄兩個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的。表態表態。」

田寧蒙無奈地說:「行,我答應你們。」

田家根和李二蓮才放下心來。

16

田寧蒙嘴上說答應,但心裡着實不放心奶奶,過了兩天再去看奶奶時,才知道奶奶已經找律師諮詢過了。

田寧蒙想象不出,平日很少出門的奶奶,怎麼一個人找到律師事務所的,又是怎麼跟律師表達自己想要離婚的意願的。

「我找了好幾家,終於有一個律師願意接我這個案子。」

她隨後給了田寧蒙一張名片,田寧蒙看了一眼,律師姓梁,叫梁耿華,看樣子,四十歲左右。

「要兩萬塊呢,我前幾年攢了一萬塊錢,還差一萬,我跟這個耿律師說好了,等事成了,我再分期付給他另外的一萬塊錢。」

奶奶說,她以前每天都會去廢品收購站,將那些收上來的塑料薄膜,分門別類地歸置在一起。一天六個小時,一個月能有八百塊錢。

「蒙,我知道你爸媽不讓你管我的事情,你也不用為難,我自己能行,你不用管我。」

這次談話,讓田寧蒙對奶奶產生了愧疚感,她想為奶奶做點什麼。

一天後,田寧蒙等一個人。

沒多久,等的人來了。她站起來,說道:「梁律師,你好。」

梁耿華回應了聲,然後快速地進入正題中。

「我跟你奶奶的代理合同還沒有簽,現在,那我也不繞彎子了,這個案子,我不會接的。也麻煩你轉告一下你奶奶,別到我們律所找我了。」

「為什麼?」

「因為像你奶奶這種情況,確實有點麻煩,你奶奶那天到我們律所去的時候,說她已經找了四家了,但沒有律師肯接這個案子。

我見你奶奶確實挺不容易的,出於同情,當時沒有直接拒絕。現在我已經向你明確表示我的真實意思了。」

他說完,看了看手錶,「對不起,我還約了人,咱們就這樣吧。」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願意接這個案子?婚姻自由,我奶奶有離婚的權利。《婚姻法》上沒有哪一條說,因為年齡大了就不能離婚的。」田寧蒙連忙說。

「你說得沒錯,你奶奶有離婚的權利,但我作為律師,也有選擇案子的權利,對吧。不好意思,我真的趕時間。」梁耿華站起來,就要走。

「等一下。」田寧蒙問道,「梁律師,判離的可能性有多大?」

梁耿華頓了下,說了句:「第一次還真難說。」便離開了桌。

田寧蒙看着他的背影,心裡涼涼的。她不敢去想,如果將情況告訴奶奶,奶奶會是什麼反應。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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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0 19:12:51

在你們這裡學到很多愛情觀和人生觀。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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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30 12:10:02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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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1: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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