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思|多活下來的這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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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說:

本文作者是一位記者,在外人眼裡,她比聰慧、博學、多才、美麗、從容這些詞聚合出的形象更優秀。然而,她也是一名抑鬱症患者。

回望試圖自殺以來的九年,她說這是多活下來的時光。在她的文字里,你會發現:眼睛看不見的病,需要去用心讀。

推薦給你,靜夜思。

夜思|多活下來的這9年

多活下來的這9年

來源:中國青年報 | 作者:陳軼男

早上睜開眼,時鐘才指向7點,我擁有大好的早晨。我起床吃了藥,騎車去派出所報案。我花一個月工資買的手機被偷了。我在天橋底下買到了香氣四溢的蛋卷,跟擺攤大媽熱情寒暄。來到單位,我注意到我的工位跟我關係最好的幾個同事挨着,就像中學時跟閨蜜坐同桌一樣。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圍着我轉,滿滿都是愛。

「我好快樂呀!」我把胳膊舉起來像水草一樣搖動,在會議桌邊歡呼起來。我為這場工作例會作了充足的準備,決定一會兒多發言。

最近一段時間我出了兩年來的第一趟差。我珍惜這樣的狀態,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會變回一隻被扎癟的皮球,所有的生命活力都被抽乾。我是一個資深的躁鬱症患者,人生不時在抑鬱發作和躁狂發作之間切換。

不久前,我作為主持人錄製了一個科普抑鬱症的視頻訪談節目。我有點興奮,在臉上敷了二兩粉,一咧嘴就像一塊裂開的麵團。錄完之後,我驚訝地發現了一個巧合——9年前的同一天,我正因為重度抑鬱而試圖自殺。

一不小心,我已經多活了9年。

人為什麼想自殺?曾經我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大一的時候,學校有人從宿舍樓上一躍而下,我在人人網上發表評論:「如果連死的勇氣都有,為什麼沒有勇氣活下來?」

自殺這件事似乎離我相當遙遠。我出生在衣食無憂的家庭,父母關係和睦,跟我像朋友一樣相處。在學校,我是一個段子手,哪裡有我哪裡就有歡聲笑語。從小愛好跳舞的我是大學舞蹈團的成員,每晚在排練室揮汗如雨。我也是周圍人難過時投奔的肩膀和懷抱,好朋友對我的總結是,「擁有很多愛,所以能夠分享」。

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生活時常被低氣壓籠罩。我變得敏感,別人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都可以給我的世界投擲手榴彈。有一次我在走廊和好朋友聊天,聽對方說起下學期要轉去另一個校區,突然好像有一個開關「咯噔」一下,全世界的燈都熄滅了。我感到有一塊大石頭砸下來,正壓在我的心臟上方,我一下就說不出話了。

那天之後,腦子幾乎是蒙的,在圖書館坐一天也魂不守舍。我為一門出國考試準備了半年,已經訂好了考位,最後因為哭得看不清機考屏幕而不得不退考。

我會被從前毫不在意的小事打倒,感覺滿世界都是碎玻璃,扎得我渾身是血。有一次,我在冰涼的地板上躺了兩個小時,心裡想着,躺在地上我就不會再往下墜了。

與此同時,我的身體也出現了反應,消瘦、心悸、頭痛和失眠。有整整一個月,我每晚在床上輾轉到凌晨三四點,而早上6點半就會醒來。

我開始頻繁在社團活動中遲到。有老師批評我行為乖張、冷漠孤僻。我很震驚。我一向是他口中最踏實懂事的學生。

我也不想這樣,但我控制不了。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而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像是被封印在一塊石頭裡,只能不斷地自責,想說對不起都發不出聲音。

晚上,面對濃稠的黑暗,我被無盡的悲觀思緒圍剿。為了度過漫長黑夜,我有時會溜出宿舍,在校園裡一圈一圈地遊蕩。後來,我坐遍了學校周邊每一家24小時營業的肯德基和麥當勞。

再到後來,我發現自己在電腦上搜索「不打擾別人的十種死法」。我像是菜市場案板上等死的魚,血紅的腮徒勞地一扇一扇。我已經精疲力竭,一心想要解脫。

到那時我才明白,生不如死時,自殺是一種本能,是人類求生的本能。

決定去死的那一天凌晨,我在微博上問自己:「我想起來以前我媽媽也有一個好好的女兒,後來怎麼就變成一個怪物了呢?」

3個月後,我終於知道了問題的答案。但在那之前,自殺未遂給我帶來了許多負擔。

學校通知了我的父母,我爸在趕來的路上給我打電話。「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情,我們……」他說不下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我爸哭。

之後每次回想起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絞碎了一樣痛,但是在當時我毫無感覺,甚至想把手機扔掉。我煩躁地想,為了你們我不能死,那我呢?

我媽總結,我這個人變了,自私、沒有責任心、連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回家之後,她給我寄來一本《弟子規》。

我聽到學校里有人議論我,太脆弱,一點小事就走極端。我更加確信自己應該被社會淘汰,自殺是我能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情,可是死了也要被責怪,我被卡在無解的境地。

班裡同學送了我一本心靈雞湯,我對着書皮看了一個下午。後來情況好轉一些,我立刻開始申請校外實習,我想按照大家的建議「換換環境」。

萬聖節那天,我得到了最理想的實習機會。我穿上高跟鞋,來到城市最耀眼的新CBD,成為混在光鮮人群里的「殭屍」。一個月後,實習工作一切順利,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我感到無比痛苦。我突然意識到,從前的生活一定不是這樣的。

就在那天,我做課程作業時偶然搜到了一本書,叫《我與躁鬱症共處的30年》,一些書摘精準地擊中了我,我決定去醫院看看。

2011年12月5日,我起了一個大早,掛上了中山大學附屬第三醫院精神心理科的專家號。各種檢查後,我被確診得了抑鬱症。

「你現在很年輕,又有主動就醫的意識。」醫生對我說,「不用害怕,吃藥調整幾個月就會好起來的。」

走出診室,我躲進洗手間的隔間放聲痛哭。我反覆對自己說,「是我病了,不是我變壞了。」

我覺得自己有救了。既然是病,那就可以治。如果能把原本的我還給我,那麼我願意留下來。

出了醫院,我迫不及待地給父母和好朋友打電話。「你哪有什麼抑鬱症!」「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他們這樣對我說。

我已經下決心好好治療。我按照醫囑吃藥,副作用很快來襲。乾嘔、渾身震顫、手抖,有一陣子不住地打呵欠,感覺下巴快要脫臼。考試的時候,我的字跡每隔幾行就變得像觸電了一樣。和舍友一起在食堂吃飯,筷子會從我手中掉下來,舍友陪着我一起掉眼淚。

熬過兩周之後,副作用逐漸減輕,藥物開始起效。我明顯察覺生活變得輕快了,一覺醒來,等着我的不是痛苦而是吃飽喝足一樣的滿足感。我不再總抓着負面的思緒不放,久違的色彩和溫度都回來了。

有時好不容易平穩幾天,爸媽一通電話就能把我拉回深淵。懸崖就在面前,我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往後挪,可是最愛我的人在拼命地推我。

寒假回家的時候,我媽一度想要阻止我吃藥。她看不到藥物救下了我的命,只覺得打呵欠的副作用讓我「像一個吸毒的人」。她認為生病是我的過錯,「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 她突然開始信佛,每天對着我念經,要消除我的業障。

我爸會不斷地給我灌輸,不要心胸狹隘,不要鑽牛角尖,凡事想開一點。那些話在我聽來,就好像在對一個全身癱瘓的人說,你多活動活動,不要這麼懶。

在學校我也常聽到類似的開導。很多人對我說,要積極,要樂觀,要堅強。

後來我寫了一則回復通稿,「劉翔跟腱斷了的時候不需要聽你教他跨欄。」我把它發布在QQ空間、人人網和微博,「我現在不能走路是因為腿骨折了,我正常的時候可能比你跑得還快。」

不止一個人這樣鼓勵我:「我以前也有重度抑鬱症,後來通過意志力自己走出來了。」我心想,跟腦子裡彈簧壞了的人談什麼意志力呢?再一細問,果然,他們把抑鬱情緒當成了抑鬱症。

大三下學期,我康復停藥。治好抑鬱症就像送走一場颶風,生活一片狼藉,我耽誤了學業,失去了同學和老師的信任,覺得回不到當初「無瑕」的狀態。

我花了一段時間來接納自己的傷疤,學着不回頭,往前看。到本科畢業的時候,我已經處在滿血復活、揚帆啟航的狀態。我被英國頂尖的學校錄取,在最後一個學期和同學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完成了在舞蹈團的畢業演出,畢業論文被指導老師給了最高分。

那時的我自信爆棚,連重度抑鬱症都能戰勝,還打了漂亮的翻身仗,我對未來無所畏懼。

在英國求學,我度過了人生中最有挑戰的日子。我的學校以「苦逼」著稱,注重艱深晦澀的理論,每周的閱讀材料都超過我本科一學期的量。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讓我頂着不能掛科的壓力,考試季有時會在圖書館刷夜,累了就趴一會,等待清晨4點35分清潔工拖着轟隆隆的吸塵器把我吵醒。與此同時,我還繼續跳舞,參加學校的音樂劇演出,考試季之後就出去找實習、做義工。

我充實地生活着,經歷正常的喜怒哀樂。哪怕是考前複習的焦頭爛額、學術會議發言的緊張、自己搬三次家的疲憊、工作受挫的沮喪,都是透着張力與生機的,與抑鬱症的萬念俱灰並不在同一個坐標系。

抑鬱症的陰影被我徹底拋到腦後,它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

想不到,幾年後,它又來了。

回國之後,我如願成為一名記者,擁有一幫關係很好的同事,同時也是朋友圈裡的撒狗糧大戶。到了2016年秋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寫不動稿子了。

我的睡眠也開始出現問題,起床、洗澡、出門這些日常小事都變得很難。

確診抑鬱症復發的那一天,我在醫院電梯口哭得天昏地暗。

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我本以為我打敗了它,結果又被輕而易舉地抓回來。它就像一個無法被清除的病毒,陰魂不散,隨時準備毀掉我的人生。復發讓我明白,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康復只是短暫又脆弱的間歇。

醫生見多了我這樣的絕望,笑着說,「你才第一次復發就這樣想了。」她讓我學着接受,復發可能會是我人生的常態。

我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興趣,不想刷淘寶,卸載了新聞軟件,屏蔽所有人的朋友圈。在曠野無人的狀態里,唯一讓我有代入感的是我之前從不敢看的鬼片,沒有血色的鬼臉讓我仿佛看到自己。

有時候我需要爬到17樓的窗外,像個蝙蝠俠一樣坐在空調機箱上面,因為正常人的空間裡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能呼吸。至於自殘,在我看來那是一種「放血理療」。

治療一段時間後,我的抑鬱症狀逐漸好轉。我開始積極參加各種活動,只是隨時處在戰鬥狀態,和各種人吵架,不眠不休地在群里發表長篇大論。

醫生給我修改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有句話描述這種病,「一時在天堂,常常在地獄,就是不在人間。」

調藥一段時間後,躁狂症狀被壓了下來,我迎來了人間偏下、地獄未滿的灰濛濛狀態,如同置身北京的霧霾。

我前前後後服用過七八種藥物,有的讓我吃下去5分鐘後感覺後腦勺被人打了一悶棍,有的讓我一個月內長胖20斤,還有的讓我一天能睡十幾個小時,有的需要每月抽血監測血藥濃度,防止我中毒。

我的狀態起起伏伏,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生病讓我的社會功能喪失了,社會對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病休期間,我每個月的工資連付醫藥費都不夠,不得不依賴父母的經濟援助。有時候我媽已經接納了我的人生暫停,接受了相對優秀的女兒一下子變成廢人,有時候她又好像忘記了我在生病,拿我跟健康的同齡人對比,責怪我都快26歲了還不能自立。

在工作上,同事們忙得連軸轉,而我「賦閒在家」。狀態稍好一些的時候,我就急切地想要復工證明自己。為了不耽誤工作,我不敢吃引發嗜睡的藥物。

這樣做的後果是透支之後又倒下,病情回到解放前。折騰了兩三次之後,我終於放棄了掙扎,在人生的谷底躺平。

明明有很多關心和愛,我卻始終是孤立的,甚至感覺被全世界拋棄。

當我軀體化症狀嚴重,癱在床上,為起身給自己倒杯水掙扎到晚上,收到多跑步、曬太陽、讀讀書、做瑜伽這些「何不食肉糜」的建議時,我只會感到大家離我好遠。

有時我會憤怒地想,他們為什麼不去開導哮喘病人:「氧氣那麼充足,你有什麼喘不上氣的?」這類「教育」對我來說是一種輕視和侮辱。

有力氣的時候我會努力去解釋,一旦發作嚴重,運動對我來說是不存在的選項,吃甜點等於吃水泥,而負面思維無法控制,任何一點細小的痛感都會放大無數倍。有時說了半天,對方似乎明白了,可是一張口又是「你可以換個思路去想」。

溝通最成功的一次,是我說起自己有時仿佛飄在世界邊緣,眼前蒙了發黃的濾鏡,看到的畫面都是無聲的慢動作。「我知道你這不是誇張的說法。」朋友立刻對我說,「我在美國吸過大麻。」

說來好笑,生了不能受刺激的病之後,我受到的語言暴力比沒病時候多多了。我無法讓他們明白,我不是因為倒下而生病,我是因為生病才倒下的。

為了逼我運動,我父母會說出很多過頭話。我時常有一種感覺,自己腿部骨折躺在病床上,內有鋼釘外有夾板,手術還有幾期沒做完,然後我爸媽衝進來,拼命搖晃我的傷腿,說你怎麼還不起來還不起來。這種精神上的「殺戮」,可能一日三餐吃人參也彌補不了。

有時候為了讓他們安心,我也盡力強撐着配合。有一年過春節,我隨父母去南方海邊「補充陽光」。在連續幾天不得不一大早就出門之後,我爸媽覺得曬太陽果然有效,但實際上我已經非常虛弱。在一個海島的礁石上,我坐在岩石上,忍了很長時間才沒有跳下去。我當時在想,在父母面前結束生命是不是太殘忍了,然後又想,也許這樣比在北京結束生命要好,至少他們能見到我最後的時刻,不用痛苦地猜測和想象。

好多朋友就覺得我是因為在生活里遇到挫折而「垮了」。可是這個病真的不靠比慘來獲得生病資格。我的兩次生病,都不是發生在我人生中壓力最大、困難最重的時刻。

不管誘發抑鬱症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季節還是什麼,在觸發了生病的開關之後,我的反應跟那些誘因都沒有太大關係了。我曾經因為玩具熊的鼻子壞了而一周萬念俱灰臥床不起。而在狀態好的時候,它丟了我可能都不會在意。

「我們在臨床上所接觸的抑鬱症患者很多是無故出現的,或有一定『挫折』但不足以引起這麼強烈的情緒反應。」一篇中山三院醫生寫的科普文章讓我特別有同感,「『挫折』更多是作為疾病的『扳機點』,誘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但是在別人眼中看來,我的表現就是說明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我媽可謂是各類歸因的集大成者。她一度因為我經常在失眠和痛苦時半夜發微博,而認為是網絡成癮害了我。後來她開始反思自己的教育,說就是因為我在家族中備受關愛沒吃過苦,所以長大之後面對社會不堪一擊。而在我生病之前,她用同樣的理由跟別人分享為何能把女兒培養得陽光強韌又自信。

醫生說可以考慮住院治療,隔開環境干擾。我爸情急之下對我說:「你知不知道,一旦住院你就完了,你就變得跟那些人一樣了!」

我反問他:「哪些人?精神病人嗎?請問你到現在還不能接受我是一個精神病人嗎?」

有段時間,我會去知乎搜索抑鬱症或躁鬱症患者應不應該談戀愛。「不要害人害己。」有人這樣回答,「人家談戀愛是要錢要時間,我們這種人搞不好是要命的。」

復發的時候,我跟當時的男朋友在一起快一年。他一直用最大的耐心照顧我。在我木僵躺屍的時候給我餵飯餵藥。他查閱了很多資料,看相關的電影,還專門建了一個微博小號,每天記錄我的病情。

我的「發瘋」不分晝夜,他會在睡覺前開玩笑問我要不要定鬧鐘:「今晚還是4點鐘起來發脾氣嗎?」有次我們出去吃飯,我又在無理取鬧跟他慪氣,熬了通宵寫畢業論文的他垂頭喪氣默默吃菜。兩個人僵了一陣子沒說話,直到他把桌上空心菜的盤子轉了一下,我才發現他剛才一直在處理因為我戴着矯正牙套咬不動的菜梗。

那一刻我好像被敲醒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我都變成這副樣子了,這個人竟然還愛我。

作者復發之後,當時的男朋友寫的信。「安貞醫院」應為「安定醫院」。

更多的時候,我還是獨自在黑暗中漂流。男朋友對我說,不要忘了我們說好以後要一起養狗狗。那些我在病中看不見的愛與夢想,被他拎到我眼前,提醒我要堅持,他在等我。我只能不斷流眼淚,因為感動,也因為無能為力。

我相信他盡力了,但是陪護一個病人真的太難了。我無端地和他吵架,鑽牛角尖,又為此自責。我想讓他知道,我不是他的敵人,疾病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他對我說:「又拿出來你的病,什麼都是你的病。我怎麼分得清什麼時候是你、什麼時候是你的病?」

有很多時刻,當男友的話語像刀子一樣扎到我心裡,我覺得病人談戀愛就是在作死。把心交給別人,就等於讓對方擁有了波動我病情的能力。

他曾經對我寸步不離,後來吵架後把我一個人扔在路邊。他在我自殘時對我說難受的話就打他,後來在我不小心抓到他的時候狠狠把我推開。他的微博以前記下我病後每一次笑容,到後來他在裡面寫「又在哭,煩死了」。

我提過幾次分手,不想再互相折磨。我也害怕自己變成「閣樓上的瘋女人」,想在感情消磨殆盡之前提前離開。他沒有同意,可是感情的損耗也是顯而易見的。我好轉之後很久沒有對他發脾氣,但他疲憊的時候想起的,永遠是我半夜4點對他咆哮的樣子。

後來我們因為其他原因和平分手。少了一個牽動心緒的素材庫,我的病情更加平穩了。回頭看那一段,我還是很感謝他。被一個人不畏艱險地愛過,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大概在2018年上半年,醫生把我的情緒走勢從股票模式拉到低風險基金,我的大起大落變成了小幅波動,狀態平穩的時期越來越長。

我能清晰地察覺能量在恢復,從兩個星期勉強洗一次頭,到可以起來給自己做飯,再到有力氣撿起了唱歌跳舞的愛好。之前我因為行動緩慢錯過好幾次高鐵和飛機,後來可以麻利地說走就走。

我父母也在逐漸了解我的病。有一次我抑鬱發作,我媽剛好在北京 。我們正準備一起出去玩,9年前的回憶不知怎麼就翻湧出來。

我們取消了原本的計劃,我躺在床上哭了一個下午。我媽聽我哭訴八百年前的委屈和痛苦。她跟我道歉,「我們以前不了解這個病,對待你的方式錯了,給你造成太多傷害,媽媽跟你說對不起。」她說,「但是,你千萬不能覺得爸爸媽媽不愛你。」

以前我被困住的時候什麼都聽不進去,而那一次,我心裡的褶皺好像被她一點一點撫平。

去年開始我回到單位做一些簡單的工作,今年9月重新開始寫稿,我又成為了部門表情包製作商和KTV唱跳擔當。不止一個同事對我說「我覺得你已經好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現在還沒有停藥,不過只吃一種基本款,早晚各一粒。如果不慎沒能一口吞下去,就會有一種吃屎的感覺。我不再時刻發作,但依然是個病人,下一次崩塌也許在明天,也許就在下一秒。

每個月我都要去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精神科複診,和很多看起來好好的人一起擠在候診大廳。偶爾見過十幾歲的孩子跟家長吵起來,也有老人在輪椅上破口大罵說家人害她。有時候等在診室門外,也會跟其他患者寒暄。一個棉襖上抹着油漬的賣包子的大姐問我:像你條件這麼好的也會生病啊?我還跟看同一個醫生的北大女生去附近咖啡廳坐了坐,聽她說電休克治療的趣事,每次被電之後不記得自己怎麼來的醫院。她有雙相情感障礙和進食障礙,隨身帶一根導吐用的軟管。

走出醫院大門,我們立刻就匯入了人群。如果不說自己生病,或許還能偽裝得很健康。我從來不隱藏自己的疾病,因為它不是我的恥辱。我會把確診、復發和複診的故事跟其他雞零狗碎的生活記錄一起,大刺刺地寫在社交網絡上。也許是因為從一開始就被逼到了絕境,我很清楚自己在每一步都盡了最大的努力,絕對沒有軟弱,沒有任何可恥的地方。

但是,每當抑鬱症和躁鬱症在網絡上引發討論,我都會有一種被驚擾的忐忑。這些年裡不時有明星或普通人患病自殺的新聞,對我來說他們是陣亡的,應該得到尊重。可是看評論的時候我就會想,網友們所說的那個病症,是我得的那一個嗎?大家對自己正常情緒反應的顧影自憐,和這個置人於死地的嚴肅疾病還有關係嗎?

這個病可以稱得上火熱,許多人前來認領。也許是抑鬱症這個詞聽起來有林黛玉一樣的文藝氣質,也許是戰勝抑鬱症能彰顯自己的英勇強大,自封的「患者」們釀出了一壇壇勵志雞湯,他們把抑鬱情緒混淆成抑鬱症,分享諸如「通過談話好起來」的治病經驗。那些基於誤解的發言,只會讓真正的病人的處境更難,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讓自己與之隔開。

我們生病的人之間總能互相識別,我覺得我能從別人的文字里嗅出來。重度抑鬱的人寫的話,能讓我看見幽深的地獄敞開口子,那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語言。有時候看一個躁鬱症的朋友沉寂半年後突然在朋友圈裡持續亢奮,我就知道他大概是躁狂又犯了。

我身邊生病的朋友就有五六個,有時候大家會在一起吐槽。雖然各自病情和療法不同,好像每一個生病的人都必須要吃同樣的苦頭。一個和我一樣愛運動、能跑全程馬拉松的朋友,生病之後黏在床上「摳都摳不起來」,被交往3年的男友指責「把一切都毀了」,後來她媽在她家設了個佛堂。一個妹妹確診抑鬱症之後,她媽媽說的第一句話是:「不要出去跟同學亂說。」跟前男友談戀愛的時候,她一度覺得他是拯救自己的人,但後來發現,他可以更快地把她「殺死」。

面對生病,每個人的課題都不一樣,病恥感算一個。一個朋友在確診後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糾結:「我覺得我不是那種會得抑鬱症的人。」我把白眼翻到天上:「請問誰是『那種會得抑鬱症的人』?我嗎?」

能跑馬拉松的那位同志,工作太忙,情況好一段時間就開始飄,不按時複診不好好吃藥,結果就是又落到谷底,哭得稀里嘩啦地回去找醫生。

相比之下我是一個聽話的病人。每個月我把情況事無巨細地匯報給醫生,他會考慮是否調整用藥方案。除了治病之外,對我來說,醫生還是最相信我的人。他可以傾聽和接納我那些隱形的不講邏輯的痛苦,不會否定說「不可能」「這有什麼好痛的」。

至於康復,我已經看開了。面對這個對手,我不會再用「戰勝」這個詞,我也接受了自己被拎起來甩來甩去的命運,我在學習跟我的病共處。工作能力被誇獎的時候,我會謙虛地說,「輕躁狂而已。」面對朋友們關於抑鬱症躁鬱症的問題,我努力像一個幼兒園老師一樣耐心。我發明了無數的比喻方式,除了我最喜歡說的骨折,還有剎車系統失靈、秤壞了。

最近一問來自一朋友:「你說重度抑鬱的狀態下,最需要的是不是另一個重度抑鬱的人和他互相理解?」

我問她:「你現在被車撞了血糊拉茬地躺在馬路中間,你需要我送你去醫院搶救還是找另一個血糊拉茬的人和你躺在一起?」

好多人覺察到自己不對,一上來就問我有沒有推薦的心理諮詢師。我只能不厭其煩地解釋,抑鬱症分不同的程度,中重度像是骨折,輕度大概是崴傷了腳。吃藥是做手術把骨頭接上,心理諮詢就像康復理療。所以輕度可以自我調節,而中重度必須吃藥。

藥物、心理諮詢、電休克等等都是治療方法,每個人的病情不同,適合的療法也不一樣,這些需要專業的精神科醫生的診斷。比如我從來都沒有做過心理諮詢,但是同一個醫生給我另一個朋友開的就是藥物加心理治療。

我能給出的最好的建議就是去醫院。不要自己在網上瞎測試,去醫院進行正規和專業的診斷,該怎麼治療就怎麼治。有抑鬱情緒也要及時疏解,因為感冒可以拖成肺炎。

如果是自己身邊的人病了,那就陪他去看醫生。在他不能活動的時候幫他倒水吃藥,架着他去複診,幫忙掛號、排隊、取藥。這些瑣事對病人來說都是極大的障礙。發作的時候可以陪伴和傾聽但不要「教育」,然後在狀態平穩的時候就不要把他當病人,像往常一樣相處就好。

我還願意冒險,依然相信愛情。遇到有好感的男生,有可能進一步發展的時候,我就會告訴他自己的情況。眼前光鮮體面的女生可能變成一灘爛泥,我的潛台詞是,你現在跑還來得及。最近一次,和我約會的男生聽完,對我說,「也許就是你的勇敢和坦率,讓你這麼有魅力。」

對於外界的不理解,我也早就與之和解。我知道抑鬱症和躁鬱症那麼容易被誤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是一個別人看不見的病。

大三下學期康復停藥之後,為了「從頭開始」,我給自己剃了個光頭。我開心地拍照片發到微博,結果收到了許多朋友長長的短信,字裡行間滿是擔心。學校里完全不熟的同學也發來私信,問我出什麼事了,千萬不要放棄。

關心和愛一直都在,只是錯開了。如果抑鬱症有合理的外顯,大概是電影《畫皮》裡趙薇中了妖毒的樣子。經過徹夜無眠跟黑暗的念頭纏鬥,任誰都會雙眼泣血、一夜白頭。

有的時候朋友問我應該怎麼對待患者,我覺得其實很簡單,就是傾聽、尊重,放下自己固化的認知去理解。這是用眼睛看不見的病,需要用心才行。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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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列表

頭像
2024-05-07 03:05:24

文章我看過,感覺說的挺對的,有問題的話可以多去看看

頭像
2024-03-30 14:03:54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頭像
2023-11-30 11:11:21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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